六叶草-君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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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我心头血,改尔生死簿;以我三更火,续尔返魂书。

【萧炎x润玉】凡心(上)

修仙paro,师徒年上

师父炎x徒弟玉

系列【红鸾】,前篇为【不敬】


 

*出场人物多

**牧尘:《大主宰》男主,洛璃:《大主宰》女主。我文里的常客了。

**雅妃:斗破苍穹红颜之一。我偶尔也想写写没怎么写过的的角色。

  

 *

  他已及冠,并非昔日你收他入门时的垂髫稚子。

  你既已如此宠他,何不将他当做与你一般的人来看待?


  ——我想知道,他缘何为此。

  

  

  (一)

  碧海青空,海天一线。

  浪声涛涛拍打在海船上,哗啦啦溅起浪花雪白。鸥鸟清脆的啼叫,展翼轻飘飘掠过阳光,影子自甲板上一闪而逝。

  白衣的修士缓步而下,海风自背后拂动他墨色长发,发尾柔柔扫过脸颊,眉眼清雅卓然,白衣衬的身形纤细,如入怀的明珠皎月,光华隐隐。

  “萧玉兄,”少年悠悠的声音自后传来,“你先别急着走啊,天罗州那么大,你识得路吗?”

  润玉:……

  他与牧尘是在刺史府遇见的,严格来说,牧尘是被太微请去府邸帮忙布阵的贵客,而润玉则是因在千里之外遇见生身家人心怀疑虑,一路追踪而来的,两人难免打了几场,面对天赋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同龄人,再是心高气傲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或者严格来说,润玉是占据上风的,但他是在萧炎的培养下长大的,万事万物都是最好,而牧尘作为全靠自己的散修,虽是下风左支右拙却未曾见败,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的资质之高,天赋之佳。

  ——也是后者被盯上的原因。

  偷天换日,灵根置换。

  牧尘极擅灵阵,润玉一剑斩破七星阵时,面色苍白的少年仍然闭着眼,却已经俯身摸索着单手按在了灵阵的阵眼之上,便是他没有出手,太微的意图怕是也不能成真,但牧尘无疑会吃个大亏。幸好润玉对自己的生父从不抱有什么希望,早有防备,才会破了这一劫。

  经此一役也算机缘巧合,两人成了朋友,巧的是下一站目的地相同,润玉本着了断凡间因果的心态,解决了太微一事后方发现旭凤不在,借混元宗的渠道查到了天罗州,而牧尘则是急着去天罗州的洛家寻人,便结伴同行。

  但混元宗虽然因炎帝萧炎坐镇而声势极大,却也确实没有延伸到天罗州这么远。踏足全然陌生的领域,润玉难免有些无可适从。这一踌躇,牧尘走上前来,举目眺望远方,轻轻叹口气:“总算是赶上了……唉,萧玉兄,你若是暂且没有计划,不若先随我去洛家打听罢。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花神宗终归不会消失的。”

  “怕就怕……你牧尘是想让我给你做打手。”润玉看了他一眼。

  “啧,萧玉兄看破不说破。”牧尘歪了歪头,叹道,“只是事态实在紧急。若非我心急要得天龙鳞,也不至于阴沟里翻船,险些被个老贼算计……啊,我失言了。”

  “无妨,我与他们无甚感情。”润玉挑了下眉,慢条斯理道,“牧尘大可继续。”

  牧尘咳嗽一声,摸了摸下巴:“萧玉兄可别取笑我了,差不多得了哎。也罢,你既无此意,我们便在此别过……啊对,这是天罗州的地图,我之前在船上得闲誊录了一份。”

  润玉接过地图,随手收进乾坤袋,却没急着走,而是垂眼浅浅笑了笑:“适才思来想去,我觉得你说的也颇有道理。不如还是先随你去洛家看看吧,索性我也不太急。”

  “哈?那敢情好。”牧尘柳暗花明又一村,顿时兴致盎然起来,“我这条小命可是要记挂在你身上了,遇到危险千万莫要吝惜援手。”

  “……不至于,你言重了。”润玉被夸得有点尴尬,连忙转开话题,“还未曾问过,你所说的去洛家寻人是……”

  “……这倒是不怕萧玉兄见笑,”牧尘一愣,又是轻轻咳嗽一声,抬手按了按唇。他的脸有点红,眉眼间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羞赧与期待,连眼里都有灼灼的亮光,“是我未来的夫人。我与她少年相识,只是分离了这么久,我总算是有站到她身边的实力,能再见到她了。”

  润玉微微思忖,他对洛家还是有些了解的,而牧尘天赋之高实属罕见,需要他这般努力才能“站到她身边”的对象身份呼之欲出:“……洛家长女洛璃?”

  牧尘一笑,承认的大大方方:“萧玉兄高见。”

  提起那个名字时,他眼睛里的光明亮到有些刺眼,仿佛夸父逐日终生触碰到的极点,润玉一时怔忪。

  他对洛家颇为熟悉,主要是因为这个修仙世家和混元宗有过几次往来。萧炎向来是没耐心处理事务的,一般是丢给徒弟处理。小伊又不通人情世故,在幽泉回来之前,每年送到帝峰上的节礼都是润玉在经手处理。因此他也是知道洛璃的,姿容绝世的少女曾在棱州待过一段时日,后因家族危难紧急回归,拒绝了一概能为她减轻压力的势力联姻,坚持独力支撑起倾颓的洛家。而牧尘能从修行气氛不算浓厚的棱州走出来,从一介散修到今日连他都有些惊讶的地步,心志毅力都无可指摘,放在哪里都称得上一句惊才绝艳,值得各方招揽。混元宗在棱州的下院分支甚至都向他递出过橄榄枝,只是牧尘言说要去天罗州而拒绝了。直到这时,站在牧尘面前看到少年坚定又决绝的模样,才突然有了设身处地的体会。

  他默默的想,其实这般青梅竹马却比金坚的情感,他是羡慕的。

  “该说是牧尘莫要见笑我才是。”润玉淡淡道,掩去眸底一抹似是而非的恍惚之色,“我自幼便随师父居于山峰之上,少经世事。”更少见……如牧尘与洛家小姐这般的深情厚谊。

  “能教导出萧玉兄这般天骄,想必萧玉兄的师父定然是隐士高人。”牧尘单手抵在唇前,微微笑了声。萧玉这个名字是润玉报给他的假名,过于陌生,加上润玉又是明显的第一次外出历练,他想当然的认为润玉出自哪个隐世门派,是半点没和混元宗那位深居简出的首席联系在一起。

  “隐士高人吗……”润玉不太能把这四个字套在萧炎头上,但是仔细想想却似乎不是不符合。炎帝修身养性已经多年未曾出山,实力更是天下顶尖。他微微抿了抿唇,轻声道,“……确实如此。”

  明明说的是夸耀的话,却莫名会让人觉得面前的润玉忽然整个人都低落了下去。先前一直谦虚而内敛的人只承认了这一句对他师父的赞扬,自己应当没说错话才对,牧尘寻摸了两遍,莫名的眨了眨眼。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倒是体会过,怎生到现在朋友的心思他也猜不太透……

  “走吧。”但再看面前的友人,那失落与黯然存在,却也只是存在过,似乎短暂的只是一闪而逝,便轻易如晨雾般消逝了,至少润玉重新抬起头时,仍如清风霁月皎皎寒昙,矜雅清丽,看不出什么异状,“牧尘便来引路罢,我也想见见你那位未来的夫人。”

  “诶——”

  

  

  (二)

  洛家的处境算不得特别好,洛璃到底是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情势一度极为严峻。直到牧尘和润玉两个化神期的客卿加入才算是暂时稳定了局势——也不对,严格来说只有润玉是客卿,牧尘根本就不能算洛家的外人。

  润玉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暂时缓解了危机之后没去不合时宜打扰那两位小情侣的久别重逢。他推辞了洛璃给他一个向导的建议,准备自己在天罗州转转。同混元宗一家独大的云灵州不同,天罗州势力混杂,多有大大小小修仙世家及宗门,洛家算是其中顶尖世家之一……不过也只是之一罢了。

  前方的人群里传来怒喝声,嘈杂一片。

  “冥顽不灵,既然不肯加入血神宗,那就去西天吧!”

  “把他杀了!不要让他去增强米特尔家族的实力!”

  米特尔家族……

  润玉心中一闪念,想起来这是洛家的盟友,于是原本准备绕行的脚步停住了。他现在顶着洛家客卿长老的身份,那必然是没有不出手的道理。

  黑袍的青年被围在一群修士中,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我再问一次,米特尔家族往哪个方向?……嗯?”

  润玉一剑杀进来时,他明显的愣了愣,眼眸闪烁一瞬,猛然起手配合润玉攻击,金色的光刃如无数把利剑自天而落,只一下便能察觉到实力不弱。那群人不过是血神宗底层修士,哪里想得到自己只是日常的横行霸道也能撞到硬点子上,当即就被杀得惨叫四方溃散。润玉无意追击小喽啰,利落的收剑,并未插入剑鞘,只是握在手里剑尖指向地面:“米特尔家族的人?”

  毕竟孤身在外,润玉的赤霄剑仍然收着,他用的是相比之下不那么显眼的三品灵剑玄冰。青年眼眸微挑,目光自他腰间佩的赤霄剑一扫而过,仿佛只是好奇般极为短暂,并不会让人戒备,接着他才悠悠道:“还不算。”

  “以兄台的实力,应是并不畏惧方才宵小。”

  适才是因为润玉本就看不惯围攻堵截的行为,又听闻是要去米特尔家族的盟友才会出手,可是现在来看,这人实力并不弱,至少润玉粗粗一眼没能看透他,心中顿时升起几分警惕。只是这般心思一动,那青年似乎就已经看出来了,他面容普通,是极平凡的模样,唯独一双黑眸眨了眨,明润而玄奥。

  “只是初来此地,不想惹事。”状若无奈的一笑之后,黑袍青年坦然的放出了自身气息……化神后期。润玉不过刚刚突破化神,这一个前期一个后期,说是天堑也不为过。随即,像是为了缓解润玉的戒备,便见对方摸出来一块玉质令牌,展示给润玉看:“在下道宗弟子,药岩。”

  道宗,便是武祖林动所在的宗派,因为炎帝武祖的交好,两派往来甚多,润玉不怎么出门,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认清楚道宗每一代的弟子,但是道宗的身份令牌他却是能认出的,只一眼便知道货真价实,手中的剑也松懈了些,承认了是同道之人。

  “武祖君上命我下山游历,以求突破机缘。”自称药岩的青年温温和和的笑了笑,眉眼干净,大大方方的解释道,“恰好天罗州祖神秘境将开,君上便告知我来米特尔家族暂时担任客卿长老,换取一个进入名额。”

  祖神秘境。

  相传是第一位飞升的修士开辟了这个秘境,作为领头者为后人传下了修仙的法门。若是放在相同等级下,开创修仙之路的先人未必能强过眼下一道术法都经过无数代打磨实验的修士,只是那位留下秘境时的修为却做不得假,便是时过境迁对站在最顶尖的强者无用,却也被证明适合化神合道的修士。每隔三百年,祖神秘境的开启都伴随着一次天罗州的洗牌,或者说就是这个秘境决定了天罗州的势力分布也不为过,这一次,洛家有三个名额,除却家主洛璃以外,便是给了他和牧尘。不求得到这三百年的秘境所有权,若是有人能取得秘境前三,洛家的存在便能稳定下来。

  虽然是竞争者,但是润玉并没有对药岩升起什么敌意,道宗和混元宗弟子虽然时常互相攀比,但鉴于宗门人数都不算很多,能在外渺渺世界相遇,也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只礼貌的颔首示意:“萧玉。”

  药岩:“……”

  他的表情奇怪的僵硬了一下,那点诧异如昙花一闪而逝,短暂的消失去,重新化作从容的一笑:“萧玉道友。”

  润玉一路上都用着这个假名,本来是听习惯了的,但是不知为何,从这个药岩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他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药岩向他拱了拱手,身姿潇洒:“相逢即是有缘,我观萧玉道友年少有为,不知萧玉道友可否也有着这一次的祖神秘境名额?”

  “然。”润玉早已归剑入鞘,立于原地,微风吹得白衣纷飞,如冰雪凝就的辉光,即使是还残留着血迹的街头,却也仿佛身在云雾缭绕的仙山。他话不多,只是微微颔首,药岩熟稔的接过话头:“那便是了,来,道友且看,这是我自宗内带出来的讯息,历代前辈整理的。”

  他手一翻,变戏法般递来一张卷轴,卷轴很新,看得出来是不久前才复写的。

  润玉未接:“药岩道友这是何意?”

  见他不接,药岩反倒是笑了,很是高兴带着欣赏的样子,挑挑眉,语气略带戏谑:“我这人不习惯欠人情,就当偿了玉道友的救命之恩。”

  玉道友?

  润玉向后退了半步,淡淡道:“无功不受禄,萧玉充其量锦上添花,还不到雪中送炭的地步。”

  “我好歹也是道宗之人,道友便是不信我,也可以信任道宗吧。”药岩却是不由分说,指尖一弹,卷轴像是生了翅膀般自己飞起撞进润玉手里,润玉总不好再给丢回去,看药岩这一意孤行的态度,待会推推搡搡的都成在大街上打球了,果不其然,后者补充道,“祖神秘境有不少考验,修士之间的争夺更危险重重。说不定你我在秘境内还有些合作的机缘,我不过是提前为自己谋算罢了。”

  “据我所知米特尔家族亦有三个名额,药岩道友何必舍近求远,我定然是为洛家效力的。”润玉没有隐瞒自己是洛家客卿的打算,这根本算不得什么隐秘。

  “我看萧玉道友面善,这般可行了?”药岩笑吟吟的,就差没再翻出把折扇摇一摇了,“米特尔家族族长与炎帝君上交好,对于祖神秘境的归属并不那么在意,我去祖神秘境,自然是求自己的突破机缘为上。”

  润玉还是没懂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但是他一时也真找不到理由来委婉的拒绝了,想着祖神秘境地域辽阔,能碰到一起去的概率也不会太高,勉强用到时候遇见便与药岩同行“助他寻求突破机缘”作为交换,接受了那份记载了祖神秘境讯息的卷轴。

  

  

  (三)

  然后润玉回去就把卷轴给了牧尘,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问题。

  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药岩的举动太可疑。

  洛家的危机如今只是被暂时缓解,后续如何完全要看他们几个进祖神秘境的发展,洛璃当然没有藏私的意思,取出了洛家的记载比对,那份“来自道宗”的卷轴内容繁杂许多,但与洛家有限的记载也完全贴合。

  “说起来,这些年来,雅妃家主给了我不少帮助。”洛璃面色有些复杂。

  牧尘原本正一手一张卷轴比对,闻言立刻竖起了警惕的触须:“米特尔家族的雅妃家主?他怎么了?”

  “其他人都是想让我用洛家的前程或是我来换,只有她帮我仅仅因为她觉得我很不容易。”她小声道,有点难过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真的很好,我也想像她一样那么成熟漂亮……”

  润玉:我觉得你跑偏了。

  牧尘:“漂亮?额,雅妃这个名字……是女的?”

  洛璃迅速从伤感中脱离出来,柳眉一竖:“是又如何!雅妃家主一介女子之身还不是将米特尔家族打理的井井有条,你是看不起女子为家主吗?!”

  牧尘:“?怎会如此?天大的冤枉啊!”

  虽然年纪相仿,只是牧尘略小些,但是润玉性格使然沉稳冷淡,站在这里反而有几分格格不入,被牧尘和洛璃把思路都打断了。他总觉得雅妃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又不确定到底是在看书时看到的还是听师兄师姐说过的,想想也不算大事,炎帝末徒润玉的名声太大,他已经伪装了面容,除非极为熟悉的人认不出他。

  他先前所追查的花神宗也有了去向,这一宗派在五年前被血神宗收编,后续发展姑且未知。不过洛家和血神宗属于对头关系,迟早要对上。润玉下山时报了游历百年,并不急于一时。他听师父师姐讲过许多故事,自己还是第一次去秘境,说起来倒是对后者的兴趣更大些,会选择什么也不足为奇了吧。

  

  

  (四)

  “雅妃姐,”面容平凡普通丢进人群里也貌不惊人的青年靠在座上,捧着茶杯叹了口气,“别吧,我走到哪里你们都要笑我几句,我都能背出来了……我此番出来是有正事的。”

  “正事?”手肘支在琉璃柜上,慢条斯理梳理着长发的妩媚女子一愣,原本还带着调笑的神情立刻收敛下来,“天机阁的预言应验了?”

  萧炎疑惑:“他们又编出来了什么新预言吗?”

  雅妃黛眉一挑,在发现自己想错了的一瞬间,红唇便往上勾起,转移话题还笑的优雅大方:“萧炎弟弟,你这么多年没来看过姐姐,一来就说正事,还要我家族的名额。姐姐一个娇弱女儿,这么多年来在群虎环饲里搞几个名额容易吗?你就这么欺压人家……”

  话说到后面一句已经是楚楚可怜,不过萧炎并不相信,啧了声,一副任宰任割的样子:“成,你开价。直接送到帝峰去给幽泉,不必给我过目了……不过也别太过分啊雅妃姐,就算不看在我份上,也看在幽泉面上。”

  “好说~”雅妃立刻笑意盈盈,见萧炎这么痛快,还不介意额外送出一条信息,“天机阁给你的预言也就你不知道了,不过你问姐姐也没用哦,没有人会告诉你的。”

  萧炎指尖叩了叩桌面,冷哼一声:“我不需要,我只需要证明那是一群神棍就行了。”

  “行啊,你最好能证明他们预言错了。”雅妃说着笑意愈浓,纤手托腮,笑的倾国倾城,“萧炎弟弟,你真当姐姐不知道是什么正事?一向放养徒弟的炎帝君上如今是转性了,都追到天罗州来了,你宗门知道不知道啊?

  萧炎面无表情的抹了把脸。

  他就知道。

  这一路上的熟人,每个人三句话之内必定说到这事上来,但是他自认问心无愧,只是想弄清楚润玉怎么想的罢了,当即面不改色的顾左右而言他:“雅妃姐,玉儿曾见过你,你千万别在外跟我说话。我可不敢露破绽给他,他聪明的很。”

  “是聪明的很。”雅妃点头道,“你用药老先生的姓氏给自己捏假名,他也用你的姓氏给自己捏假名,真不愧是师徒。”

  萧炎:……

  那能一样吗!

  他恨不得把桌子掀了,又不好把自家私密事跟雅妃说,又是一口茶水喝下去满腹委屈。他是早年命途多舛,年少老成,与家人分离独自闯荡天下,视老师药尘如父,货真价实的师徒再无其他。

  那润玉呢?以我之姓冠你之名,别说是在下山之前那么一场表白的前提下了,就润玉这么举动,就算是真的无事也能听出那么几分旖旎心思来了!

  ……他跟润玉讲的故事里可不包括自己用过什么假名,可能这就是师徒的心有灵犀吧。

  萧炎单手抵着额头自顾自叹了口气,面色越发纠结,很是精彩好看的变来变去。因为想的太过专注,都没注意到旁边的雅妃看了半天,然后非常优雅的站起身,推开门,出门,合上门,走出去两步,去外面扶着墙笑去了。

  

  

  (五)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淅淅沥沥细雨朦胧间,远处连绵的青山也被逐渐模糊下来。牧尘撑着把洛璃给他的油纸伞,自屋檐下探出头来,一滴雨水落在他鼻尖滑落:“萧玉?”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庭中那人剑光如虹彩,凛冽寒透,雪白衣袂飘飞,银冠下的几缕如墨发丝离散沾落到远山般淡雅的眉间,听见牧尘唤他时,那浩渺如烟海的剑光掠过一条完美的弧线,悄无声息的消失,自始至终都没有一滴雨水沾染到他身上。

  “怎么了?”润玉走到了屋檐下,依旧是不染半点尘埃的素雅。

  牧尘手痒了一瞬间,润玉是他少有认同的同龄人,虽说润玉略大几岁,但差距不算大仍是同辈,两人偶尔还会切磋几场。不过顾忌到油纸伞还是算了:“祖神秘境将开,你有什么缺的东西吗?我帮你补充一下。”

  “没有。”润玉温润道,将鎏金的长剑归入剑鞘。也只有在每日清晨练剑时牧尘才会见他用这把剑,他其实有点好奇,但觉得是润玉的隐私没有问过,眼神只是在看起来不太简单的长剑上停了停,才听见润玉继续道,“我乾坤袋里的东西很周全。”

  “你师父给你准备的?”牧尘倒是不太奇怪,他一路上已经对此有所了解,笑着扬了扬眉眼,“真羡慕啊~”

  润玉没答话,垂眼注视腰间的剑柄,指尖轻轻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像是不自觉的本能。

  对哦,牧尘想,他另一个好奇的就是……润玉经常会看着这把剑发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私底下牧尘已经自我补全了不知道多少个悲欢离合求之不得的故事了,当然很有自知之明的没跟润玉说过。

  但是他很善解人意,所以换了个话题:“米特尔家族此番去秘境的人选已经确定了,是有你说的那个药岩的,不用担心,他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是不是道宗成员这个洛家的渠道……还查不到。”

  润玉微微颔首:“为了我的一点疑虑,麻烦你与洛璃了。”

  “不算麻烦,小事。”牧尘笑了笑,“倒不如说我们还要麻烦你,如果能取到秘境核心的话……”

  润玉无奈:“祖神秘境这样的大事件,哪里有那么容易拔得头筹,我不过一个化神前期罢了,牧尘可是对我还真有信心。”

  牧尘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讨好般的笑笑,聊了几句也不掰扯这事,言说去看洛璃就跑了。

  润玉看着他离去,忽然心神一动,无端想到萧炎。后者在他面前永远是从容温和的模样,但是炎帝少年时亦是桀骜不驯如烈火的性子他也不是没听过,萧炎少时独自游历天下时,会是跟牧尘一样神采飞扬的少年吗?

  不,师父应该……应该还是会更稳重些吧。他觉得,又微妙的觉得有些遗憾和难过。如果他和师父生在了同一个年代,没有师徒关系……

  ……若是没有师徒关系,他恐怕都不一定能认识萧炎。

  润玉轻轻的,无声的,叹了口气。

  

  雨仍在落。

  屋檐下的鸟窝里,幼小雏鸟轻蹭了蹭脑袋,发出一声低低的梦呓。

  

  

  (六)

  祖神秘境在两个月后于众目睽睽下开启了。

  悉数安排了洛家事项之后,洛璃牧尘与润玉一同进了秘境。其中前两者都算是熟练工,只有润玉是第一次踏入这等外人构建的小世界,新奇之感油然而生。

  他性格纯粹,同牧尘与洛璃都相处的好,后两者事无巨细的将各项事宜与他讲过一遍,生怕朋友有什么错漏。其实也不必如此,润玉身怀的护身法器不少,又有仙器赤霄剑防身,真遇到危险还不知道是谁削谁。

  睁开眼时,见得风高草高,满目青碧之色几乎垂到腰身,仿佛身在一片草的海洋里,唯独环顾四周不见活物,显而易见的孤身一人。果不其然,他与洛璃和牧尘失散了。

  这等场面丝毫没有出乎预料,祖神秘境似是有灵,每一次开放都会有所改动,最大程度的避免后来者能抄前人作业,但分散同行者却是秘境比较常见的做法了。他感应了一下牧尘和洛璃,杳无音信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再尝试着运转起灵力,在发觉有压力导致运转凝滞之后果断的放弃了,自乾坤袋里找了个法器出来,法器里放了极品的灵石,不需要他来灌注灵力。

  就是有点败家。

  被宠着长大的混元宗首席显然没有意识到有这般财力的修士其实没有来闯祖神秘境的必要,但安坐在原地是不可能的,他努力辨识了一下方向,没有察觉出四方灵力有任何区别,干脆随便选了个方向一路过去,估摸着飞了有半个时辰,周遭景色跟没有移动过般毫无变化,润玉估计一般修士这么飞过来灵力都会被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在法器飞舟里自是安之若素,可是秘境真的会那么轻松……

  轰!

  一道惊雷劈落的瞬间,润玉反应极快的横剑一荡,飞舟被劈的灵气溢散碎成两截,但他一个旋身稳稳落地却是未曾受伤,只是手指还残留着雷电的酥麻。他落在高及腰身的草丛里,沉思片刻,又实验了一下,最后觉得秘境应该是不让人用法器……那为什么延迟半个时辰才劈他。

  银冠在他发上闪过一道细微的光华,似是天空的折影。

  润玉坚持朝着之前的方向又走了不知多久,走到他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休息了。也是因为他本就是温淡的性格,并不会因此觉得暴躁或者没耐心,只休息片刻恢复了灵力,便再次站起身。但这次只是刚走了没几步,周遭景色忽然风云变幻,血腥气飘入鼻腔,利爪伴着腥风咆哮猛地扑向他。润玉没有过分的惊与怒,在秘境里他时时刻刻都提着警惕,都已经准备好了招架,却迎了个空。

  另一把剑横空架住了兽爪,再随意的补了一剑将那只凶兽刺穿。狰狞如猛虎的兽在剑刃上颤抖了一下,身形缓缓虚化而去。

  “看来我来的恰到好处。”面容普通平凡的青年一双黑眸却如寒星般明亮,懒洋洋抽回剑,手指一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萧玉道友。”

  “……药岩?”

  药岩,或者该说是伪装了面容和灵力气息的萧炎眯着眼笑了笑,温文尔雅:“萧玉好似不太乐意见到我?”既然润玉直接唤了他的名字,他也顺理成章的去掉了“道友”二字。

  “并无此事。”润玉只是有些惊讶药岩突然出现在面前,但是在看到他时,原本绷紧的警惕还是消退了下去,“药岩”当初所为和牧尘的证实对他还是有影响。周围的景象变化很大,如同从草原到了战场,黄昏的血色黄昏里兵戈无数,苍白的兽骨滚落在脚边,血腥气在呼吸里宛如实质。事实上从出现在这里开始,他就隐隐感知到了洛璃和牧尘带着的信物位置,只是感知很混乱,像是被蒙蔽了,一如搅乱了的司南,忽近忽远,“只是……有些惊讶会见到药岩道友罢了。”

  萧炎暗自啧了声,重新确认了一下自己将灵力封印到化神后期做的是否到位,面上毫无破绽的一笑:“惊讶啊,便是真的惊讶也得等等了。”

  他随手一剑斩出灵力弧光,短暂逼退了周围蠢蠢欲动的凶兽,极目远望,可以看见到到地平线末端都覆盖着赤红的兽群,像是开满了的曼珠沙华花,血腥而残忍。润玉一蹙眉,明白了秘境又在考核些什么,心领神会,便利落的抽剑而上。

  两人联手杀了几波,且战且退,萧炎以前也不是没有化装出过门,清楚化神后期该表现出什么实力,装的中规中矩偶尔惊艳,算着这个等级灵力应该消耗差不多了就露出疲态,同润玉交替合作竟是格外默契。面前妖兽凶兽多是金丹和元婴期,逐渐也出现了化神期,但无论是润玉还是“药岩”,都不是会受等级所桎梏的强者,兽类在剑下灰飞烟灭,不会占据空间,总体也不算难,贵在源源不绝,所以有些气喘。

  “我没有感知到其他人,”又一波兽潮退去,在短暂的休息期,润玉闭目喘息了会,忽然出声问,“药岩道友可知道原因?”

  萧炎一心二用,他在徒弟面前不能用习惯的招数,本来就是随便拿了把不差的长剑来用,观察着润玉,发现他已经换了几种剑法,并且都是越杀越纯熟,猜出来润玉是在借机磨炼自己,心中满意,随口一答:“可能是运气比较好,我的落点和你比较近吧。”

  润玉很擅长抓关键词,若有所思:“……是第一层幻境出来的落点?”

  “嗯,不过不能完全说是幻境,只是个静心的小考验。”萧炎很清楚润玉读书多,但因为他不放心润玉下山的缘故,一直在实践上有欠缺,未必能把书本上的内容同实际联系在一起,从幻境里出来了都不确定自己是为什么出来的。正好现在自己披着个道宗药岩的壳,抓紧机会给他补课,又不敢补课的太明显,努力简单的一带而过,“属于没什么危险的小测试,只要于枯燥乏味中不骄不躁,秘境判定结束了就会放你出来,内外时间流速亦不会相同,不过嘛,萧玉道友的心性坚定,想来应当是出来最早的几个了。”

  润玉自己也明白自己有所欠缺,两个人共同迎击兽潮算是合作过了,他也对这位道宗弟子多了几分信任,便没忍住追问道:“那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道友,我起先在幻境御使法器……”

  萧炎随手砍掉了一只送到他剑下的蛇头:“考验性的幻境通常不会让你御使法器,会影响考验效果。”

  润玉颔首:“这便是了,我也清楚这规矩。但最开始我御使飞舟时,秘境并无反应,半个时辰之后才突然禁止的。”

  萧炎:“……?”

  萧炎:“……”

  他想起来了,薰儿给润玉准备的发冠不仅仅是图个好看的,除却封印进了他的灵力能挡三次攻击以外,也有隐匿的功能。除非祖神秘境全力盯着润玉,否则未必能感知清楚他在做什么,但是萧炎为了第一时间赶到润玉身边,轻易撕破了考验幻境之后便开始寻润玉,想来便是无意识击碎了那层隐匿,才让秘境发现了这里有个作弊的。

  萧炎面不改色道:“可能是祖神秘境存世时间太久了,不太稳定。”

  润玉唇角细微的一抽,看起来不是太相信,但是他也确实觉得祖神秘境的设置确实不是太难……

  秘境似乎轻微的震颤了一下。萧炎若无所觉,微微笑着说:“毕竟你也知道,祖神秘境降了等,只是给我们这种化神期乃至合道期的修士来探索的。”

  伴随着这一句话落下,秘境似乎又震动了一下。

  再下一息,周遭铺天盖地的兽潮突兀的消失了,仿佛被信手抹去所有画迹的宣纸,淡淡的水墨色消失,便归于一片空白。

  


  (七)

  “……”萧炎双手拢在广袖里,看着周围的一片空旷微微沉默,知道自己一句话不慎被秘境注意到了,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放我出去,秘境。”

  “你为何来这里,我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是的,我知道,我不需要。”萧炎无语道,“我只是来陪我徒弟的,快放我出去。”

  秘境平静的哦了一声,然后像是刚刚转过弯来,又顿了顿:“徒弟?你有徒弟了?……那么,你也要渡劫飞升了吗?”

  萧炎微一迟疑,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没跟秘境解释润玉其实是自己的三弟子,只是摇了摇头:“不急。我不太放心他,至少要等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卡住了,因为萧炎想不到后续的答案。要等到什么等级呢?化神?合道?炼虚?要是这般说润玉早就可以出师了,要知道,幽泉正式出师就是元婴期,而润玉化神了却还被萧炎拘在身边,即使告白这事闹得大,他仍然不放心末徒一个人……

  秘境却没有人类那么多细腻的心思,只是刚刚表现出了点惊讶,这一刻就重新又恢复了平板的语气:“你是渡劫期,不能插手我的考验。”

  萧炎不以为然:“放心,玉儿也看不上你。”

  秘境:“……”

  秘境把他轰了出去。

  


  (八)

  “洛璃,牧尘。”

  秘境与他的对话发生在意识里,不会被人发现。萧炎伸了个懒腰,悠悠睁开眼,恰好见到润玉将他朋友认领起来了,洛家队伍顺利的完成汇合。周遭是密林高山,真实的小世界草木鸟雀,确定现在才算是进入了正题,真正的祖神秘境。

  他少时曾经来过祖神秘境,他和林动之间不愿伤了和气,打了个赌,是他赢了,所以那一年的祖神秘境之争便是花落他手,所以他与祖神秘境是认识的。现在想来有几分怀念,他看着洛家的少女和那个牧姓少年,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萧玉兄!你好像破关的很早啊。”牧尘是循着信物找过来的,很轻快,看起来兽潮测试实力的考验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少压力,连同旁边银色长发的少女,两个人都清清爽爽的,与其他家族一些出了考验极为狼狈的修士是云泥之差。萧炎评估了一下,这两人气息强大,眼神纯正清和,为人正直,至少润玉选朋友的眼光还不错。

  ……不过每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很……很违和,想到这里时萧炎的表情再次扭曲了一下,被他好好的藏起来了。他并没有什么高位者的身段,十分自然的作为米特尔家族客卿笑着同洛璃见礼。

  虽说修行不分性别,但方方面面的原因还是导致女修数量比较男修要少,所以雅妃相当欣赏洛家的小家主,两家隐约成联盟之势。在这样的前提下,“药岩”轻易的和牧尘洛璃聊到了一起去,几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熟识了。同一年龄的天骄嘛,总是有共同话题的。因此在药岩声称自己不知米特尔家族其他名额的成员在哪后,能顺理成章的一同前行也不足为奇。

  真正的祖神秘境自然是不乏凶险的,还有其他修士怀有异心,但队友能齐心协力便足以胜过一切。血神宗的队伍迎面和他们撞上,却也考虑再三后没有爆发冲突,毕竟还没有到最后关卡呢,无论是洛家还是血神宗,都是冲着拔得头筹来的,在此时就折损实属不智。

  洛璃也是这般想的,在看着血神宗队伍离开后,她显然有些累,说要休息会。秘境里本就要有一轮淘汰,不急着去寻找秘境核心,其他人自然无有不应。寻了一处草地检查了没有危险后坐下,洛璃靠在牧尘肩上,坦白说这个姿势未必有多舒服,也许更多是心理作用。她独自支撑了那么久啊,才等到牧尘追上来。

   秘境里没有真实的太阳,但是光线却仍然明亮温暖。牧尘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享受着这片刻温存。再一转头,发现两位队友都看着自己,他被两双乌黑的眼眸凝视的人都沉默了。

  “……萧玉?药岩?”洛璃是女孩子不提,作为年纪最小的他被这么看着压力也很大啊,虽然说已经是熟悉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关系了吧,但压力还是有的。

  润玉浅笑:“无事。”

  萧炎弯了弯唇:“我随便看看。”

  这两个人倒是有默契,牧尘这么觉得,但是他也没法和道侣安静的享受时光了。想想把朋友抛在一边是不太好,闲着也是闲着,便随意聊几句。说着说着扯到洛璃牧尘这对小情人身上,可惜牧尘不是个弱的,单手撑着下颔,扯了根草在地面上划来划去:“萧玉,你年纪轻轻便已是化神期强者,但总是孤零零的一个,该不会真准备和你的剑相伴吧?你也不是剑修啊。”

  言外之意已是不言而喻,润玉毫无准备,整个人都凝固了一下,险些说错话,有些无可奈何的尴尬:“……润……萧玉还未考虑过这方面。”

  洛璃唯恐天下不乱,笑盈盈弯了眉眼,她生得漂亮明艳,又不怀恶意,很难让人升起拒绝的心思:“我看不错哦,萧玉喜欢什么样的人,不然我来帮你相看?”

  话说完她就愣了一下,因为坐在树桩上的药岩忽然一眼看了过来。黑袍的青年身上惯来带着一种懒散又从容的淡定,纵然容貌是平凡普通的模样,却能感到并非池中物。而那个刹那他的眼神很奇怪,只是短暂的瞬息便收敛回去,快的如同蜃珠营造出了幻觉,海市蜃楼在阳光下瞬息消失了。

  “你们小夫妻就别欺负我了。”润玉叹气,还是招架不住,一句话便那么自唇舌间坦然流露出来,“我已有心仪之人,”

  牧尘还没察觉到:“既然有心仪之人,怎会还没考虑过这方面呢?”

  润玉没有拒绝这份朋友纯粹关心的疑问,沉吟片刻,微微垂下眼,答了:“因为……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当初我对洛璃的爷爷说我会追上她,其他人也觉得我不可能。”牧尘察觉到了润玉心情低落,顿时收敛了自己调笑的心思,严肃下来皱眉道,“莫欺少年穷,我那时还只是个练气的小修士呢,何况萧玉你……你这么优秀,就算在混元宗道宗,以你也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不一样。”听到了熟悉的名言,润玉忍不住轻轻笑了笑,那个笑意很淡,一晃眼便不见了。他抬眼遥望着天空尽头,又缓缓收回落到了不远处层层叠叠的一处蒲公英上,风一吹绒伞便漫天飘飞,像是黑夜里无数的升空花灯,仿佛有星星点点的光映进他漆黑的眸子里,漾出异于平常的温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愿意把这话说出来,也许是因为在场的人都与混元宗离得很远,他也与那座山峰离得很远,再者就是心里被装的太满了,盛不住水面,有些情绪便忍不住的要溢出来一点了。

  从小到大,润玉从未有过什么秘密,师父和师兄师姐都把他当珍宝般宠着护着,说委屈吗,难过吗,或许都是有的。

  他静静道:“他比我年长些……也比我优秀的多,和你与洛璃不同,我知道我与他是全无可能,但……正如鱼吞饵,蛾扑火,猩醉醴,蛟饱血,或许劫难便是如此吧,并非我可以控制住的。”

  他已经清晰的意识到,就算岁月流逝再流逝,那痕迹也没有半点淡化的意思。就像每次有人提到炎帝的言语时,他仍然忍不住的会去听说了些什么,就像是有人提一句师父他仍然是会有蓦然如惊雷的恍惚。

  似蛾扑灯,焚身乃止。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何为抹不掉,也拔不除。是揉碎了融进骨血里,就算生命的终结神识都破碎,在骨肉的灰烬与灵魂的虚无里,那人也在那里。

  这话很简单,可是润玉惯来内敛温和,像是烟雨朦胧的江南,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何尝让人看清楚过背后是什么。他能这么直白的将话说出口来又意味着什么,连牧尘这种简单些的少年人都能感觉到几分,沉甸甸的压在心口,像是山岳与日月的崩塌,一字一句振聋发聩,未得而先丧其身,已得而随亡其身。莽撞不算什么,明知后果的一往直前才是真正的一腔孤勇。

  洛璃心思更敏感,她是唯一一个意识到其他的——那就是药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虽然这完全可以解释为后者认为他与润玉没有那么熟悉不宜插话,但……

  “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吧。”萧炎皱了皱眉,忽然出声道。明明润玉说的话都是他能预料,他对润玉何等熟悉啊,代入一下就能猜到这个守礼又乖巧的弟子会怎么想,可是在亲耳听到润玉说出自己内心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的于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这股情绪令得他略有种烦躁,因此转向牧尘,声音冷了几分,“不必说这些闲话了,继续走吧。距离秘境核心还有挺远的距离,若是让血神宗抢到前面去就不好了。”

  ——后面几句话实在像是多余的找补了。

  他意兴阑珊的转过头,却跟润玉对上了视线。后者还沉浸在残余的情绪里未曾完全恢复,因为他出声而不经意看过来。那份情感已经在墨色的双眼里压抑到极致,连薄薄的眼尾都泛着红,像是一片染开的血。

  于是萧炎在那双眼睛里愣了神,突然回想起当日帝峰之上的画面。他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那个惯来安安静静的孩子站在师父面前,告诉他自己注定不会被接受的心意时,又是何等层次的震撼。



【TBC】

  

       *:出自《格言联璧》有删改。

  (鱼吞饵,蛾扑火,未得而先丧其身。猩醉醴,蛟饱血,已得而随亡其身。鹚食鱼,蜂酿蜜,虽得而不享其利。欲不除,似蛾扑灯,焚身乃止。贪不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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