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炎x润玉】不敬
修仙paro,师徒年上。
师父炎x徒弟玉
系列文,前篇【登仙】
*
亲友仇敌,爱恨忧思。
人有七情。
(一)
“怎的会突然想起去集市?”萧炎微微有些讶异,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若是幽泉这么说倒还是没什么,但润玉惯来安静,实在是不像这种会去人间凑热闹的性格。润玉被他看得有些窘迫,抿了抿唇,小声道:“……师尊。”
“好,好,无事。”萧炎摇头叹气,“不问你,想去就去,我陪你去就是。”
若是有第三个人看着,都要说他这是太惯着润玉了。也就是润玉本性纯良,换个孩子早被宠坏了。可惜萧炎自己毫无自觉,抬手摸了摸润玉的头发,他比润玉略高出些,哪怕自己看起来永远是二十几岁的模样,站在润玉身边更像是同龄人而非师徒,架子摆的却十足沉稳:“……连话都不肯坦诚,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润玉下意识反驳他:“前几天师姐还说……”
说到一半就心虚了,反应过来自己在萧炎面前有些缺乏戒备,后半句被润玉生生咽了下去。所幸萧炎没太在意,一本正经道:“你师姐看你那自然是什么都好。可你师父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不能让你太骄傲了。”
还说呢,平时最宠他的明明就是师父了。
润玉默默的想。他跟在萧炎身边,抬手想去扯萧炎的衣袖,指尖碰触到光滑的黑袍上,又顿住手,失落的收回来。
萧炎没注意徒弟的小动作,略略出神想了想,算算时间,问道:“突破化神可有把握?”
“嗯,有。”润玉垂眸应是,指尖在袖袍里收紧,“不必劳烦师尊费心。”
“唔,我偶尔也希望玉儿能多依赖师父一点。”萧炎笑了一笑,眼眸弯起,“你还小呢,倒也不用这么独立。”
自陡峭入云的帝峰而下并不会耗费太多时间,萧炎稍快一步掠至混元宗外,站在凡人的集市外,甚至都没问润玉想做什么,长身玉立于红尘里,回首笑着看来。瞧着便是俊秀温和的青年,不知从哪个大家族里出来,端的无害极了,常人很难把他同话本子里那位“威武雄壮”的炎帝联系在一起。
“……师尊说笑了。”
话说出来就知道后续,果不其然的被在额头上敲了一记。萧炎好笑又好气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近在咫尺:“既然是出来,就不要绷的那么紧,别跟你二师兄一样……真是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
知晓润玉不是多话的性格,萧炎自说自话也不觉得无聊。他环顾一圈周围,人流熙攘,热闹的一如往昔,只是他用灵气排开他人,凡人对此处伫立的仙人毫无察觉,便自两边流动开了。售卖小吃的在远处叫卖,成衣铺子里挂出新的式样,挑着扁担的妇人艰难的挤出来,孩子打打闹闹着自面前跑过去,让他很是感慨:“一眨眼玉儿都这么大了啊。”
话倒是没什么错,但因为他这张过分年轻的脸,实在是格格不入。
“师尊……”润玉不知道该怎么与他斗嘴,不仅仅是对师父的敬慕,他也确实说不过萧炎。
“嗯,师父在呢。”萧炎笑着答他,随手用碎银买了糖画来,大方的表示不要人家找了,自己看了两眼就挥手塞给润玉。
有那么一瞬间,润玉捏着金灿灿的糖画,确实有种短暂的恍惚感,过往的时空交错,在此停留。润玉还小的时候,萧炎怕他在帝峰上憋坏了,时常带他出来玩,远的名山秀水不提,最近的地方自然是集市。不过倒不是萧炎懒,主要也是润玉被糖画诱惑了的原因,小孩子很难抵抗热闹的环境。心大的炎帝自己买小吃买的非常开心,让小孩跟在后面。润玉那时才多大点,哪里跟得上,被人流一挤就冲散了,左顾右盼发现找不到萧炎了,着急的在原地叫师父,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
“——师父在呢。”
然后萧炎就神出鬼没的冒出来,把那时还年幼的润玉抱起来揉了揉,像是安抚猫咪:“不怕啊,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喊师父,师父都在。”
孩子呆呆盯着他看了片刻,手里还抓着那个糖画,小脸发白,哇的一声就哭了。萧炎吓一跳,立刻手忙脚乱哄,费尽心思就差没陪着一起哭了,好不容易才把润玉哄回来。
……虽然后来想想润玉还是觉得萧炎可能是有意的,看他着急就那么有趣吗?
“对了,我起先还没注意,玉儿这段时间怎么改口喊师尊了?”
润玉心里一咯噔,连呼吸都顿了顿,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如果是换个别人萧炎瞬间就能察觉到异状,可是对润玉,萧炎向来毫不设防,此时也只是随口一问,不在意答案如何,有或是没有。
“……想这么叫。”他磕磕绊绊的解释,萧炎没太在意,牵着人避让到山坡上,这个位置可以俯视半个集市了,“好说,随玉儿喜欢。”
本来他们下山时天色便已经晚了,现在日头一点点昏沉下去,晚霞坠下帝峰。可集市的另一边,却有光升起来了。萧炎低头一算日子,微微笑了起来:“原是到了放花灯的时候,难怪。”
他第一次带润玉下山,便是看花灯。也不知道那时一幕给年幼的孩子留下了什么印象,总之后来每年的这个时候,只要润玉没在闭关,都会下山看花灯,万盏罗列,灯火辉煌,照的夜空明亮如昼,
凡人的祈愿,多是平安喜乐,富贵长生。在修士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渺小。近在混元宗脚下的城镇对仙山自是满怀敬畏,望着花灯飘飘摇摇上了天空,仿佛登仙的愿景,祈祷新一年也能安好。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绚丽多彩如星辰垂落,笑语声似是自远处传来,更似是一场幻梦。
萧炎自然不会去摘凡人放得花灯,他眯眼看着满天星落月悬般的灯火,屈指一弹,异火熟稔的凝形化作莲花舒展,其中盈盈托了彩色的火焰,正是莲花灯的模样。看他的动作,想必不是第一次这般操作。他象征性吹了口气,将火焰化作的花灯递给润玉:“今日既是我陪着,那玉儿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
润玉捧着花灯,愣愣的呆了会。这些日子他经常这么出神住。他能感觉到萧炎对他的宠溺,就像是含着一颗带着刀子的糖,明知道这颗糖果慢慢融化之后,就会将他割的血肉淋漓,却还是沉溺于甜蜜的糖衣舍不得吐出。
“师尊。”
“嗯。”萧炎看着远处逐渐升起的花灯海洋,目不转睛。
“等……我突破化神之后,想跟师尊说一件事。”
“哦?”萧炎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看花灯,而是转头狐疑的看来,“什么事?莫非现在不能说?”
润玉明显是动摇了一下,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他在花灯里灌注了灵力,松开手,望着花灯稳稳的飘上天空,与远处的热闹对比鲜明,这里只那么孤零零一朵花灯,看着实在是凄凉。
不仅别人看到会这么觉得,润玉也有这种感觉,他想了想,便有些生涩的模仿着萧炎,屈指用冰雪也凝化了一朵花灯,如同云彩般,却又晶莹剔透的莲花形。他的动作不太熟练,形状也不算完全对,花瓣边角并不圆润,倒是显得棱角分明,不得不蹙眉再一点点磨削下去。
另一只修长的手探过来,从他手里取过了冰雪花灯,指尖拂过,将边缘凝实光华,与先前的花灯一般无二。
“这朵便让师父来放吧。”萧炎慢条斯理的处理好花灯,也点了朵火焰在中间,手一抬,将那朵花灯也送上天空,他灌注的灵力更强些,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在半空中便追上了先前润玉放得花灯,而后消耗了灵气又缓下来了,一同慢悠悠的往天穹飘,不知道还能飘的多高才会落下。凡人是看不见,润玉虽然可以御空,但并没有去看的兴趣。
“花灯放了,师尊可想许什么愿吗?”润玉浅浅抿起唇,低声问。
萧炎回首过来,朗然一笑:“我啊,到了我这个实力能有什么愿望不能实现?唔,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希望……”他指尖轻轻点在润玉唇畔,抵着唇角往上画了一下,“……希望玉儿能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告诉师父。”
温热的呼吸拂过面上,润玉一时僵直住,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萧炎的手腕。萧炎眉峰轻轻挑了挑,没急着抽手,哪怕润玉现在也已经成年,在他眼里却似乎仍然是个孩子,只笑着问:“为师的愿望已经说了,玉儿呢?”
“我……”
“莫不是也要待你化神了才可说?”萧炎故作狐疑。
润玉心头一片混乱,本能的颔首,额头又被轻轻戳了两下,萧炎无奈的笑了笑,也不知自己的小徒弟在卖什么关子,没太放在心上的背过身去,手负在背后:“走吧,回去了。你二师兄正不识好歹冲击合道期呢,我回去看看他还活着不。”
虽然知道萧炎看不到,润玉还是又点了点头,迈步跟上去。然后他又回头看了眼花灯。他和萧炎放得那两朵比凡人的花灯上升的更快,已经快要没入云端了,以润玉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到光点一闪,像是星星细碎的笑颜。
他涩然动了动唇,看着面前修长挺拔的背影,无声道。
“……希望师父……能早日破劫飞升。”
(二)
润玉曾经想过很多次。
他为什么会生起这种……背德的心思。像是从阴暗角落里生出来的小小幼芽,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埋下的种子,待得发现时,已经生的缠缠绵绵,枝丫分明将天穹都要顶出窟窿。
他不是不知道萧炎为什么会收他为徒。萧炎很坦诚,从来没隐瞒过他,炎帝火木双灵根,主修火。而润玉则是水系天灵根,两人属性天差地别,萧炎会收他本质上根本是因为当初天机阁的占卜结果。
但是……没关系。
若非天机阁的预言,一个凡人孩子是不可能与炎帝扯上关系的。无论起因是什么,萧炎对他的爱护都是真实的。
要知道,萧炎现在是在混元宗修身养性,每天喝喝茶炼炼丹,青年模样就快过上养老生活了。但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交友遍天下。不谈别的,就当年他收徒润玉时,来嘲笑他(居然收了个水灵根弟子)的传音符都收了一打。
若说是红颜知己,那也不少了。
时常会有美人来帝峰拜访,萧炎也没有什么避让着徒弟的心思,偶尔听说有事还会帮忙出手解决友人的麻烦,坦然的招待完坦然的送走,再坦然的继续给润玉讲课,可是不知何时起,润玉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那么坦然。
心慌意乱,茫然恍惚,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可是师父那么好,喜欢师父……也是正常的吧。
润玉努力想说服自己,理智和情感冲突的感觉不好受。
他又想起师姐幽泉说起自己那段初恋时的叹气。虽然已经过去了,看破了,但到底是初恋,初恋虽然很多时候不是爱,也不能说靠谱,却也是人生第一段情,终究不能做到全然不在意。幽泉是这般说的,那可也怪不得师父,人人都可以向他告白,唯独徒弟是不行。
眼睛有点酸。
他知道是不可能,是不行。师徒的身份是天然的鸿沟,他也从未对此抱过希望。努力什么啊,努力都像是徒劳。一秒云端,一秒坠入泥里,全不由自己控制。
润玉悲哀的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朦朦胧胧睁开眼,乌黑的眼瞳里闪烁着冰蓝色灵光,仿佛能看见其中的点点星光,极淡的晕染开,披挂着一道似有似无的色彩。
修行修行,亦是修心。
而他心结如此,无论早晚,无论修为高低,都是避无可避。
——只是,纵然是全不可能之事,也总要说出口才算是了无遗憾。
(三)
“不知好歹。”
萧炎看了眼神色苍白的小伊,恨铁不成钢,难以忍受的揉了揉眉心,终于还是斥道:“小伊,我上次便与你说过,突破炼虚没有那么简单,你身为异火化灵,修炼本来就慢。我与你说过一万次,不可心急,切切不可急于求成……你记住了几分?”
小伊没精打采,被训得低头不敢作声,连本源的颜色都黯淡了。
“也罢,改日我再送你去秘境历练……嗯?”萧炎有些无力,再想想自己当年不也是这么无所畏惧的吗,小伊八成是随自己。正待继续说,突然一顿,侧头略带惊愕看去,东方正起的朝光霞彩便那般撞进他的视线里,天空被染得透蓝,映出眸里喜色,一闪而逝。
“你师弟突破了。”他摇摇头,道,“心性上,你可是差了玉儿不止一筹,小伊,好好与你师弟学学。”
小伊无辜的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太敢确定的收敛住。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弱点,火灵寿命悠长,比火系天灵根都更具有亲和力,但感悟不足,也很难感受到常人的情感,虽说是大道无情,可无心如何成道?因此小伊的修行向来缓慢,跌跌撞撞才修到化神圆满,这还多是萧炎与他契约的照拂。
“主人,师弟如何了?”
对师弟润玉的关怀,也算是小伊少有积攒出来的感情。
“难得啊。”萧炎挑了挑眉。不过也是,润玉那般性格,很少有人能不喜欢吧。他无端觉得心头一动,但那一点动摇的灵光稍纵即逝,没能被抓住,“那去看看他便是。哦,你先去把我前些日子给玉儿炼制的丹药取来吧。”
“是,主人。”
“……说了叫师父啊。”
小伊改不改的过来姑且不论,萧炎落到徒弟房舍所在的位置时,看见白衣的青年立在房舍的残骸里,如静立在苍野的芝兰玉树清雅夺目,闭目凝神,周身波动的灵气还未彻底平静,待得萧炎在他身前落下才跟着睁眼,那双眼眸很静,落在萧炎眼底,却像是收揽了万千星辰般的灿烂璀璨,潋滟如霜剑:“师尊。”
“不错。”萧炎点头,伸手抓过徒弟的手腕,稍加感应。润玉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的放松开。
润玉的手腕如同水系天灵根般微凉,但是触碰到的地方却莫名其妙觉出了炽热感。萧炎只是稍微探了探脉,没太拖延便松开了。这天下的至尊强者在他面前负手而立,眉目清朗:“可算是化神了,可以与你师姐那般独当一面了。”
“在师尊眼里,原是要到化神期才算能长大了独当一面吗?”那这要求可是太严苛,说实话,化神期的修士在外都能执掌一方宗门了。
“若是在我眼里啊,”萧炎笑起来,不以为意的摇摇头,“真在我眼里,那你永远都还是个孩子,怎么让你独当一面呢。”
“……可是。”润玉抿了抿唇,心跳的厉害,像是铺天盖地的急雨落上屋檐,打的稀里哗啦,在无可比拟的喧嚣里,万丈高楼平地起,山河崩塌一瞬无,他觉得晕眩,几乎连自己说出口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可是师尊,我……并不想做你眼里的孩子。”
他认认真真的望着萧炎的双眼,轻声说:“润玉心悦于师尊。”
对着润玉时,炎帝似乎总是笑着的,温和又宠溺,最多是带出些许无奈,却从未对他冷过脸色。可润玉不是没见过炎帝动怒的,火焰灼灼烧毁了半边天空,他被抱在怀里护持着,远远的都能感觉到彩色火焰里的毁灭力量与炽热,抬起头时,师父的神态是冷厉的,被明艳火光映照着却越发冰寒,半是嘲半是讽。只待得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层陈朽的黑白破碎了,讽刺的笑容化作真实,萧炎朝着他微微笑了笑,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将一切森冷残忍的画面隔绝于外。在润玉面前,他萧炎永远是最好的师父。
——应该说,润玉还真没见过萧炎这般失态的神情,原先还带着的笑意直接凝固在面上,对着润玉坚定的眼眸,五颜六色都闪过一遍,讶异或是错愕各色斑斓,怀疑自己听错了的震惊,乃至于不可置信。
“……什么?”他皱着眉道,又愣了片刻,猛然伸手强硬的扯过润玉手腕捏住,用灵力探查过去,像是一阵暴烈的飓风,强耐平静,“玉儿,你是中了什么蛊吗?”
于是润玉任凭他这番探查完了方挣开他的手,字字清晰的又重复了一遍:“……师尊,并无外力作用影响。润玉确实,心悦于师尊。”
“……”
“……”
“……荒谬!!”
萧炎用力一甩手,他今日穿着的是劲装,衣袖紧紧缚在小臂上,但是灵力暴涌而起,差点没把衣袖都原地绞碎了。炎帝的神色难看的紧,死死盯着润玉,手握成拳又松开。这个时候润玉站在他面前已经很平静,全然就是从容等待审判,倒是他看起来比润玉更要心思纷乱。
“——润玉!”萧炎厉声喝了一声,见徒弟不偏不倚直直看着他,半句话又噎住在喉咙里,说不清心底惊涛骇浪算是个什么意思,仿佛灵力乱流失了核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台词,“你,你不过是年少慕艾……雏鸟情节罢了!你根本未曾分清!”
越说越是恼火,情不自禁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原先来看徒儿突破化神的喜悦早就灰飞烟灭,如一场暴雨后水分都流入荒芜的土地被吞没殆尽。
“你在说些什么,你可分的清楚!”
“师父明鉴。”润玉的声音依旧很平稳,像是一池碧波悠悠,温柔的映着蓝天,不带半点烟火气,“润玉自知悖逆人伦……”他顿了顿,重新抬眼和萧炎视线对上。仅仅是这视线一交错,便让萧炎所有的火气全部如冰雪般消融了。他对着润玉,本来就是百依百顺惯了的,哪里舍得重话,便是如今也……
“然,心之所向,虽九死亦不悔。”
“混……”
萧炎一句话差点骂出口,又给咽下去了。为了养润玉,他本来就连年少时偶而骂人的习惯都改了个七七八八。直到这时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润玉便说过“我突破化神之后,想跟师尊说一件事”,顿时只觉眼前一黑——
“你……异想天开!荒唐至极!!!”
轰!
舍不得打面前身姿单薄的润玉,萧炎直接挥手,一记就把帝峰背阴面的侧峰给打没了。火焰焚烧过,连土石的余烬都没有一星半点。要知道他是渡劫期的修士,这天下能与他匹敌的屈指可数。润玉下意识抬手挡住紊乱的灵力流,也一点都不意外的看到他师父转身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思考了。
萧炎的反应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半点没超出猜想。润玉早就有所预演,本该没什么失望,他只是想告诉师父,也知道这是注定不会被接受的心意。可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还是掩藏不住,他抿了抿唇,许是被宠多了吧,从未见过萧炎这般毫不留情的拒绝态度,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小师弟?”
二师兄小伊的声音响起来,少年满脸茫然的落在他身边,左右看了看,在满目狼藉中很是错愕:“主人呢?这是…这是怎么了?”
“我不小心惹了师尊生气。”润玉笑了笑,看过来的笑容温温润润一如往常。但是小伊看着他,却无端觉得像是看到了被踩到尾巴的猫,痛极了,努力的要蜷缩成一团来保护自己。
“哦。”但他只是平实的应了声,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般,便向着润玉伸出手,“小师弟,这是主人给你炼制的丹药,助你巩固境界的。”
“多谢师兄。”润玉没有拒绝,他接过那瓶能量气息浓厚的丹药,摩挲着光滑的玉瓶,发了会呆,忽然道,“师兄,我去远乘峰青鳞长老那里拿出行历练的凭证。”
“你要出门历练吗?也挺好的。”小伊点点头。
润玉握着玉瓶的手微微收紧,自己察觉到这点微不足道的失态后,重又松开:“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去。劳烦师兄代润玉与师尊说一声。”
小伊有些迷惑的看着他:“啊?小师弟下山辞行都不自己去跟主人说吗?”
“不了,师尊估计不会想看到我。”润玉垂眼一笑,眉目雅致如朦胧潋滟的山水,“师尊发了很大的火。”
“主人怎么会对你发很大的火?”小伊仍是不明所以。
润玉摇了摇头,唇边那点笑意轻忽缥缈的像是云烟,看着是存在的,可只需要太阳出来一照,就彻底散了。
小伊从头到尾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润玉辞别去拿下山游历的牌子他才回过神来。他是萧炎的异火化灵,对萧炎的灵力有很强的感应。他循着空气里仍存留的气息张望一番,很快就找到目标,狐疑的看了看侧峰原来该在的位置,视线缓慢的后移,看着那棵毫发无伤的桃花树,枝头刚刚发出嫩芽,娇娇怯怯,仿佛察觉到小伊的视线,在风里抖动的更厉害了:“……主人发火还记得避开桃树的?”
(四)
待得小伊再循着自己与主人的契约找到萧炎,已经是两天后。主要是萧炎跑得太远,都从混元宗跑到道宗南面去了,人在南海面上,吹冷风。
“主人。”他远远叫了声,火灵固执,不愿意改口,每每萧炎纠正让他记得唤师父都不管用,左耳进右耳出。
萧炎立在海面上,头都没回,漆黑的披风被海风吹着翻覆,如战旗猎猎作响,以他的修为当然能察觉到是谁找来了:“不错,你以后就叫主人吧,也挺好的。”
小伊:?
他原地愣住。
“师父?”幽泉自灵剑上跃下,一袭红裙如火,蹙着黛眉,显然小伊不会想多深,是她拜托小伊来寻找师父的,此时有些恼火的去抓萧炎,一手抓了个空,萧炎扯开了身后的披风,没让她抓住。幽泉差点跳脚,“不是,师父,您在搞什么?!小师弟下山游历您放心的?他才多大点啊?”
萧炎立在原地,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松开手时披风重新被风吹得向后翩飞,瞬息之间他反应过来:“玉儿下山游历了?”
幽泉:“您还不知道?师父,您跟小师弟闹什么别扭了?”
萧炎:?
他终于纡尊降贵的回过头,镇定的看向幽泉。幽泉是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萧炎对润玉的溺爱她很清楚,而且因为她自己也宠润玉,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这么一对比,润玉下山萧炎居然没说什么,这才是怪事:“小师弟去青鳞长老那里领了牌子,自请游历百年。”
萧炎慢慢把头又转回去,看着远处相接的海天一线,阴沉沉道:“你小师弟前两日刚刚突破化神,死不了。”
幽泉:“但他才多大点!他还没活到一百岁呢!第一次下山就游历百年!!!”
萧炎:“啧。”
“幽泉这么关心师弟啊。”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海天之间出现了第四个人凌空而立,黑发青衣,面容沉稳,手里拿着个紫檀的狭长木盒,是极熟悉的气息,“小伊也在。”
“武祖君上。”幽泉愣了下便认出来人,萧炎是那种潇洒随意的性子,亲和力很强,她也很难跟师父端起架子,但是武祖林动沉稳淡漠,她就不太敢放肆,连忙俯身行礼,小伊也跟着行礼。
“正好,你再不送来我就要找你要了。”萧炎没管徒弟是怎么行礼的,他和林动那是太熟了,看向他,面无表情的伸手,“拿来。”
“诺。”林动知道他在说什么,手一抬,把木盒给他丢过去,萧炎在半空中扬手抓住,随意的掂了掂重量。指尖一推起开盒子,一股子极为强烈的水系灵光便从其中暴涌而出,如一片被封印的滔滔之海挟无可阻挡之势冲出,小伊甚至被冲的倒退了两步,下意识回避那股如海潮般涌散的水性灵力。但萧炎毕竟是渡劫期修士,手腕一转便将灵光压抑下去,不至于让波动蔓延的太开,外人还能察觉到仙器现世的地步。
——是的,仙器。
炎帝不看俩弟子什么反应,坦坦荡荡自木盒里取出了一把鎏金的仙剑,随手抽出鞘来,那剑的灵压极为强大,剑身上覆着繁复金纹,绚丽到刺眼的地步。修为不够的人只是看一眼便会觉得头晕目眩。
“不错。”而萧炎看着那把在他手中不住震鸣的仙剑,沉默片刻,淡淡问,“可有名字?”
林动托着下巴看着他:“没有。不若你来起吧。”
“我来起?”萧炎屈指徐徐抚过剑身,闻言一顿,薄薄剑刃将他的指尖割裂开一条小小的口子,沁出一丝血珠染上剑身。虽然只是小小一条,转瞬便愈合了,却也不能否认剑刃的锋利。
“那便叫赤霄吧。”
他轻描淡写道,归剑入鞘放回盒子里,缓缓走到幽泉面前,脚下不过数寸便是波涛翻涌,可雪白的浪花跳跃的再高却都不足以触碰到漆黑的衣角。他将赤霄剑横着一把塞到幽泉怀里,凉凉道:“你既然担心你师弟,那就赶紧把剑给他送去罢。算着日子,以他的脚力也走不了多远。”
话说完了,谁也没动。萧炎又那般站着停顿了片刻,补充:“另外,把薰儿先前准备的发冠也给他送去,里面封了本座一道神念,可以挡三次渡劫期以下的一次致死攻击。”
“还有桌上……”
欲要继续说下去,却突然回过神来。他沉默了一下,不说了,只一副面色漆黑,风雨欲来。
幽泉满脸懵逼的抱着装剑的紫檀木盒,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哦。”
有一说一,既然你担心,你为什么自己不去呢?
林动看得哈哈笑了两声,在炎帝骤然笼罩过来的冰冷视线里勉强收住。他走到萧炎身边,一手搭上他肩膀,怡然自得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幽泉,你带小伊先回去吧,正好去看看你们小师弟如何了,我还有话要跟你们师父聊聊。”
(五)
……
“让我猜猜,萧炎。你这般心神不定的,莫不是你那小徒弟与你说了什么?”
(六)
润玉捧着剑,坐在客栈的床铺上发呆。银色的发冠放在不远处的桌案上,幽幽的光华撒过乾坤袋上绣金的丝线,如一场绵延的梦境。
其他东西都是附带的,能让幽泉专门跑一趟主要还是为了这把剑。
——他确实是还没来得及走多远。幽泉也是化神期,少女心思灵透又聪明,凭借着对师弟的了解,费了点功夫还真让她找到了。亲手将东西一件件交给润玉又百般叮嘱后才恋恋不舍的走了。要知道无论幽泉还是萧炎,都觉得他常年待在帝峰不出,连和同辈弟子往来都少,接触的人太少了,以至于硬生生弄出来一个混元宗这代首席弟子清高的传言。润玉终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下山历练也有利而无害,这不过只是大鸟对雏鸟展翅的放心不下罢了。
“晚些还你一把更好的。”萧炎那时是这么说的,言犹在耳,如余音绕梁。
武祖亲手炼制的仙剑赤霄,加入了他的血,仙剑出世时便已经认主,全无灵压高傲之感,此时正在他手里亲昵的发出低鸣,指尖碰触到剑刃也不会被割伤,温顺的像是一只猫咪。
——就算他一句话不说就下山游历了,萧炎还是派幽泉给他送来了东西。
都说混元宗首席清高,少与人往来,即便是宗门弟子也难有交往。但他非是长居帝峰之上导致多么冷漠傲慢,仅是不愿与他人接触罢了。就像现在他怀里的赤霄剑般——因为这世上……只怕是没有更好的了。
他怀抱着赤霄剑垂下眼帘,下颔抵着冰凉的剑柄,失神片刻,突然觉出了麻麻痒痒的疼,自手指尖一路蔓延到天灵盖,像是被挖空了大洞,心尖上少了一大块血肉,抽搐着牵扯了整颗心脏。
其实被萧炎拒绝的时候他并没有很难受。
不,不是不难受,虽然萧炎没动他一根手指,可是每一根手指,每一寸肌肤,哪里哪里都疼,又是疼痛又是酸楚和憋闷,像是要窒息了般来,像是溺水的人,废了好大的劲才能浮出来喘上口气。只是那种感觉仿佛是被延迟了,埋藏在心底已经许久,直到现在他独自在夜里孤零零一个,看着手上不知是何时准备的仙剑,细碎的触感才后知后觉的自身体里传出来,又像是简简单单被风雪覆了满身,无须赘述却也痛彻心扉。
“……师父。”润玉小声道。
修士当然不是一定需要睡眠的,但润玉刚刚渡劫化神,心神消耗本就很大,又直接下了山至今都未曾休息,实在是太累了,便还是抱着剑倒在客栈的床铺上睡了一觉。
睡得不太好,辗转反侧,差不多每个时辰都要醒一次,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梦境。
——梦里全都是你。
(七)
夜色寥落,繁星漫天。
黑衣的身影独自在房外立了彻夜,落了满肩明月。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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