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叶草-君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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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场崩了,一律红白网站自寻。

刺我心头血,改尔生死簿;以我三更火,续尔返魂书。

【双leo】24h甜蜜不停歇-04:00-回环

敬请期待05:00- @芒果益菌多 


*大概是夜神性格的天帝玉(?

*论我到底写了多少次炎玉相遇



(一)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炎帝当时一腔豪迈的挥别亲友踏入空间裂隙准备前往新世界开始新冒险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现在这一天。

他脚步刚刚落下在坚实的地面上,睁开眼看见了蓝色天空,铺天盖地的兵士全副武装,而银色战甲的白衣仙人站立在空间裂缝边,伫立于这恢宏阵容之前,神态冷然如高山冰雪,却不掩他芝兰玉树般高雅的姿容,空间撕裂的狂风肆虐,吹的他身后披风猎猎作响。

惊鸿一瞥间,萧炎如同看见了明月朗朗,清雅皎洁,降世于人间。

明月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突然变得明亮,紧接着仿佛想起什么,舒缓下来,只是缓缓的勾起了唇角,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但即使是这般深具危险性的神态,放在他面上也漂亮得不像话。

“放。”

他淡淡道,微微眯起眼,如九霄云殿上的君王。

萧炎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万千天兵扬手,雪白的光芒如烟花升起从天而落,像矫健的游龙打了个旋,自有灵智也会追踪目标,横空分裂成了四个圆环,死死扣在了他的手腕脚腕上。

体内跳动的异火突然熄灭下去,萧炎猝不及防打了个踉跄,两个天兵上来制住了他。

“带回去。”明月居高临下的暼了他一眼,仿佛早有预料毫不意外,喝令天兵,回过身踏空远去,留下一道雪白的背影。

萧炎:???




(二)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跟你有仇吗,为什么要抓我。

被天兵天将押解的路上,萧炎试探着用斗气冲击了一下封住手脚的圆环,他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够封住异火,但是现在这件事还是发生了,仿佛是天生的强敌,同源而生,是他以前从未意识到的破绽,若是能挣脱开,他定然会去想办法弥补…

炎帝弹了弹手腕上的环,听着叮当一声,百思不得其解。

他思索了一下,看着那个白衣仙人不在左右,厚脸皮的跟押解他的天兵搭讪试图搞清楚这里的情况,两个天兵跟耳聋目瞎一般的安静,随便他说,不阻止,但也不回答,这未免让自诩很有几分人格魅力的炎帝有点挫败了。

“你不必多费力气了,”最后还是一个青年天兵看了看他,大概也是刚刚入伍,脸上还带着稚气,看着萧炎有点于心不忍,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悄声道,“天帝陛下特意嘱咐我们,不能回答你任何事情…”

“明德!”一旁盔甲明显更为庄重华贵的应是天将,猛然出声呵斥他,“慎言!”

那青年吐了吐舌头,缩回去不说话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实在是没头没尾,不仅不能解答萧炎的疑惑,还扩大了问号的分量,让他更懵逼了。

不过天兵这一句话也并不是什么都没说,至少就让萧炎弄明白了一点,目前这一切是早有准备的行为。然而努力的回想了自己几十年的岁月,从头到尾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来过这里,更没有交集,他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天帝?

他回想起那个白衣银甲,清雅隽秀,却一言一行中都透露着十足威仪的身影,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人所能想象的天帝最完美应有的模样。

他被领到了——不如说押到了华美的宫阙前。好似传说中用白玉建成的宫殿,淡淡的云烟缭绕,精巧的飞檐上有栩栩如生的脊兽,衔着明珠仿佛随时要一跃而下,窗明几许,耀眼的盘龙柱反射着银雪般的光芒璀璨,琉璃般的花草庭树生在庭院里,犹如仙境。

萧炎倒也没来得及多仔细看,另一队银甲天兵接过了押解他的重任,穿过清雅的庭院,把他带到了一间装设古雅清贵的书房里。暖玉桌案,透色笔洗,鹿兽般的鎏金摆件,夜明珠在书架上散发着幽幽光华,绘满山河的屏风上有墨笔落书,角落里三足金乌的香炉袅袅正吐出清烟。

萧炎注意到,那些天兵都在小心的环顾室内,满是好奇的样子,大概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新奇又赞叹极了。

……这莫不是那位天帝的书房?

“你先在这里待着。”几个天兵嘱咐他,一个个退出书房,合上门,把萧炎一个人留在书房里。他只能影影卓卓透过纱窗看见外面把守的人影穿行…嗯好吧,先不想跑路的事了。

炎帝豁达且心大的围着书房转了一圈,这一间书房便有常人屋子的两倍大,不过炎帝见多了富丽堂皇,倒也不十分觉得奇怪。他看看这边的碎玉花瓶,望望多宝格上的小饰物,脚步猛然停在了屏风前。

萧炎沉吟,抬起手时是越过了落款,轻轻抚摸着满绘的山河景象,有恢宏亦有秀丽。细细看来,这幅山河图有些错落的违和感,分明用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触画出来的,就连萧炎这种门外汉都能看出区别,却只有一个落款,他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熟悉,又说不出来为何。

他低头看着那个落款,墨笔亲书,铁钩银划般的秀丽字体。

润玉。

门扉轻响一声打开了。

萧炎像被烫到一样猛然缩手,好似他在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连忙站直了身回头看过去。

朗月般的白衣仙人缓步走进来,未着战甲,素色发冠下墨发如瀑,一身银白的常服,似云似雪,水墨般隽秀的容颜,秋水为神玉为骨,那份仪态风雅不可言表。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萧炎想,润玉这个名字确实配得眼前的人。

他在萧炎身边停下脚步,眸子如暗夜里的寒星,身后银白的衣袂飘飘。俯下身时墨色发丝如羽绒拂过萧炎耳畔,带着一阵清雅的香气。

仿佛人鱼的歌声中,一切皆是最美好的幻境,因为太完美,甚至不似真实。

“呃,天帝陛下……我们以前难道认识吗?”萧炎下意识的往后靠了一点倾斜身体,尴尬的避开,润玉似乎没察觉到他的避让,摆弄着他手腕上的圆环,和他靠得很近,近到萧炎有点心神不定。但斟酌了一番,好歹炎帝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没真正被美色所迷,终于问出了这个在他心头困惑缭绕已久的问题。

天帝听到了这个问题,微微一愣,漆黑的眼瞳眨了眨,倒影出萧炎的模样,接着面上的冷意突然间绷不住一般的冰消雪融了,雪水流下山峰,就变成了清泉。他低头抿唇笑了起来,唇角向上弯起,笑意一路温柔的绽放到眼里,灼如芙蕖,皎如朝霞。

然后他道:“不认识。”




(三)

手上咔嗒一声,不知道天帝摆弄到了什么,萧炎右手的圆环开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体内流淌的斗气一活,仿佛压在头顶的重压消失了,能够勉强移动两步了。

他松口气,正准备开口感谢,然后天帝拿着圆环直起身想了想,低头又咔嗒一声给萧炎扣上了。

“天帝陛下……”萧炎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一出,都没来得及闪开,全程目瞪口呆,此时艰涩道,说不清道不明,“你……这又是何意?”

“我表字润玉。唤我表字便好,不必如此生疏。”天帝微微侧首,也不答萧炎的问题,就像是顺手而为对他没有太多理由可言,倏忽一笑间,如朝光浮水般明亮。分明口中说的是不认识萧炎,可他一言一行间透露出来的却是无比自然而然的熟稔,这份反差让炎帝有些怔愣。

润玉却是无所察觉,或者说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言语间是否有所暴露情报,抛下一句话便起身不再管他,独自走到桌案边,拈起桌案上的狼毫笔,在指尖灵巧的转了圈,笔端轻轻敲了敲桌面,温声道:“过来。”

萧炎不解其意,瞅了他一眼。

纤长的手指拂过桌边叠放整齐的文书,润玉慢条斯理的翻了两下,侧身坐在了御座上,星眸微扬,悠悠道:“给本座研墨。”

炎帝冷漠:“我看起来像是会去做书童的那种人?”

润玉目光下移,落在了萧炎手脚上扣着的圆环上,一言不发。

萧炎:……

萧炎站起来,走到桌边伸手拿起了墨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萧炎叹口气,把玩着手中雕刻着古雅兰花的墨锭,竟然发现这里准备还挺齐全。他若不是以前也跟薰儿学习了几分大家族的优雅礼节,现在可能就直接简单粗暴的往砚台里倒水了。但是他现在至少还懂正规的研墨方式,在堂堂天帝面前,还是标准些好。

他可不想被嘲笑。

…嗯,应该不会的吧。

他用小铜勺从水盂中取了一滴水,滴在金玉镶嵌的砚台上,执墨锭细细研磨起来,深色在清水里一圈圈洇染开,不断加重,犹如信笔绘下缭乱的山河。

他放空思绪的磨了一会,看着墨汁一次缓缓地回流到磨痕里来,再次兑水磨墨,直到浓度和量都差不多了,这才停下来。

润玉手下压着摊开的文书,但是没有看,而是单手撑着下颔,侧头凝视着萧炎,几缕墨发缭绕在耳边,细细拂动着,好似从一开始注意力就在萧炎身上,已经看了很久了。

萧炎把墨锭小心的放在墨床上,磨角露出。

“研好了。”他无奈道。

润玉嗯了一声,从容的提笔蘸墨,柔软的狼毫吸了墨色,尖端由雪白被染黑,轻巧落在纸面上。他落笔的姿态很漂亮,袖袍挽起,露出精致的腕骨。很难想象天帝也有这么多事务要处理。

他在批阅文书的时候,萧炎无事,装作观察周围,实际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文书上,大致一目十行的扫了几眼,却是借润玉手下的文书探看情况。

他确信,润玉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是却没有阻止。甚至说,天帝漫不经心的抬了抬手腕,让萧炎能够看的更清楚些。

…搞什么。

看了十几张文书,虽然似乎对环境了解了一点,但对于面前的情况就更是扑朔迷离了。润玉看着是一个温和良善的模样,年纪也不大,但萧炎却完全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炎帝垂眼快速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锁链,微微抿唇。

他讨厌极了这种万事不在掌控中的感觉,却又控制不住的被润玉身上这般神秘魅力吸引,如同被恶魔引着坠入漩涡,深不见底。




(四)

炎帝留在这里磨了半个月的墨。

他和润玉的沟通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润玉都在各种使唤他,倒也算不得折辱,就是各种各样的小事,把他折腾来折腾去。萧炎但凡想起来就有点胸闷,但是也说不上特别气,尤其是他看着润玉的时候。

——当真是气不起来。

天帝合上最后一张文书,放下了笔。

“走吧。”他起身,银白的衣袍上暗纹流转,如蛰伏的真龙。回首看向萧炎的时候,平静无波的神态,风姿卓然到晃眼。

萧炎摆弄了一下手腕上的圆环,发现还是解不开,头疼:“去哪?”

润玉走过来,站在炎帝身前,这个时候萧炎才看出来他身量相当纤细漂亮,只是萧炎也毫不怀疑天帝纤细的身体内隐藏的强大的力量。然后他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萧炎衣领,动作有些逾距的亲昵,却很自然,重新后退打量了他一下。

“去见我母亲。”润玉明显是满意了,负手含笑道。




(五)

萧炎在一路上都在沉思,他是不是在不知觉的时候认识这位异世界的天帝,甚至可能还跟他有过一段什么过往?

思考许久,无果。

润玉倒是很悠闲的样子,压下云端,毫无给他介绍的打算,萧炎除了确定自己大概在人间之外一无所知,不得不自力更生开口探听…询问:“这是哪里?”

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瞒不过润玉,干脆把话说的分明。

“洞庭湖。”润玉抚了抚衣袖,抬头看着青山绿水,这里被保护的很好,湖面上缭绕着水汽,如罩着一层浅浅的云,间或有银鱼从中跃起,水花激荡,一派风光。

能看出来,到这里之后天帝明显的卸下防备放松下来。

水面在眼前分开,萧炎跟在润玉身后,步入湖中。




(六)

如一曲湍湍流水,自高山流下,他听到悠扬的琴声自宏伟的水府中传出,水波震荡,连绵不绝。

润玉在石阶上停下脚步,略一沉吟,唇角扬起露出笑意。他没急着敲门,转身走下石阶,信手拨动了放在一侧的古琴。萧炎对于这个没什么分辨,只能看出来润玉的手指很好看,纤长白皙,指节分明,奏出的乐声也很好听。

炎帝一生醉心修炼,只有这点鉴赏能力。

“玉儿,”水府内的琴声停了,他听到女声明亮亲切的传了出来,带着明显的欢喜,“今日怎么有时间来?”

天光不知从何处照穿水面,竟然能透进这湖底深处。夜明珠的光华闪烁,华丽典雅的洞府里罩着繁复的纱,绣着梅兰竹菊。朦朦胧胧间,能看见一道女子纤细的倩影,站在琴架前。

素手掀开翩翩轻纱,露出明艳夺目的一张容颜,她径直走出来,火红的衣裳衬托的她肌肤雪白,是与润玉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是相同惊心动魄的美。

无需深思,润玉与这女子定然是极为熟悉的。

萧炎看着润玉的笑容。天帝并不常笑,除了对萧炎,便是只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于是不知怎么的,炎帝觉得有些说不清的吃味。他捏了捏手指,将这点情绪隐藏在掌心里。

“母亲。”天帝温润道。

……咦?

定下心再仔细看看,女子的容貌确实和润玉有几分相似,眼里眉梢的模样如出一辙。只是心浮气躁的时候,这份不同并不怎么容易被注意到。

……喔。

萧炎想开了。

女子目光落到他身上,上下看了他一圈,倏忽笑了起来,对润玉道:“我想着也到时间了,总算回来了,这下你该开心些了?”

润玉只浅笑不语。

萧炎满腹疑问无以解答,但是这女子辈分大却是明白,无论实力如何,都还是抱拳行礼:“小子萧炎,见过前辈。”

“我名簌离…”女子颇有深意的挑了挑眉,悠悠道,“你还叫我前辈吗…”

“母亲这些日子心情不错?”润玉温和道,不偏不倚的打断了簌离,也不给萧炎过多了解的机会。

簌离抬手拂了一下头发,了然的模样,却不过多纠缠,只笑出了声:“我儿荣登天帝之位,荼姚与太微死不瞑目,我龙鱼族复兴,这么多年了,我还有何事会不开心的?”

她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润玉的长发,眉目温和下来:“只待你早定婚事,我就更无心事了。”

润玉猝不及防,显然面对这一句毫无准备,以拳抵唇尴尬的轻咳一声,快速的眨了下眼:“…母亲又在说笑了。”

簌离笑道:“我是不是说笑你心里明白。”

润玉:“……”

天帝偏过头,萧炎却看见他耳边不自然的生起一抹绯红,如漫开的晚霞,在墨发的掩饰下格外显眼。




(八)

萧炎陪同润玉在洞庭湖底住了几日,簌离迫不及待的就把他们赶了出去,说是要让他们培养感情。

…培养个鬼的感情?

斗气被封印的炎帝站在山崖上,心中慨叹。

他陪着润玉走过了妖界的海洋,魔界的忘川,花界的山谷,如同结伴同行的旅人。

是的,萧炎能察觉到润玉没有杀意,甚至说没有一点恶意,不然即使被挟持着,炎帝也不会那么乖巧听话的。

只是润玉没有恶意,他便也退了一步。

日积月累,习以为常。

现在他们站在人界的山峰上。

高峰之上的风也格外猛烈,吹的衣袖猎猎作响。幸而两位都不是凡人,也不惧寒冷。嶙峋的乱石间,草木稀疏,抬起头却能看见天色微黯,隐约可见云层后泛出亮白的颜色,一颗启明星朦在云间若隐若现。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萧炎嘀咕着,从斜后方扫了扫润玉精致漂亮的脸颊,百无聊赖,指尖不自觉扣住了手腕上的圆环。

在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体内的斗气微微一动。

“太阳出来了。”润玉忽然道。

金乌啼鸣,旭日东升。

一线金红色撕裂开薄暮,其道大光,虽然只是刚刚升起,却仍然明耀灼人,带着穿透一切黑暗的决绝与自信,一点一点顶破了远处的山线。

无声无息。

润玉目不转睛的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金色的光点,他的眼睛很亮,带着夺目的光彩,仿佛这每日都会升起的太阳真的有多么什么好看的。

“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时候萧炎才意识到他真的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他咳嗽一声,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矫情,摸了摸鼻子,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你知道我为何会成为天帝吗?”润玉轻声道,好似完全没有听清萧炎先前的一句,声音被吹碎在风里,又仿佛柔软的蒲公英,飞向四面八方。

像在沉吟,像在诉说。

“因为我想要所有生灵都有平等的出身,不因血脉不同而分高低贵贱,我想改变六界。”

他伸出手,手心向下,遥遥的,仿佛是温柔的触碰太阳。

他回首看向萧炎,唇角微微弯起,露出浅淡的笑容,如同阳光点亮了他的脸,将整个世界的光华都赋予他,他比阳光更璀璨。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是神灵的笑。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被保护,我想要保护我在意的人。”

萧炎豁然愣住。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如同春日震响的第一声雷鸣,宣告着崭新的来临,那个笑容仿佛化作了击穿心脏的利箭,哗啦啦把他射成了刺猬。

他在发光吗。

白衣的天帝立于天地之间,萧炎曾经说这个人如同明月,不…这个时候他想,他错了,这个人分明是那个…最无与伦比的太阳。

一日日积累的感情聚沙成塔,轰然崩溃。

并无轰轰烈烈,只有日久天长。

于滚滚黄沙中,他仰起头,任凭口鼻被逐渐淹没,眼睛里只折射出湛蓝的天空,悬于天穹中的太阳,是如此独一无二。




(九)

从山峰上下来之后,润玉说想去看看人间的变化,引着萧炎去了城里。

萧炎不在意,这很难得,但这是因为他刚刚发现了更重要的事。

润玉往他手里塞了个糖葫芦,萧炎嗯嗯啊啊的应着,实际全都置之不理,好似他只是一个会动的傀儡,一心全部都在手腕上的圆环上。

漏洞?破绽…还是…

暗门?

一丝勉强调动的异火凝聚,如锋利的针,刺穿了精神力感应中那个微不可查的缝隙。

“…萧炎?”润玉坐在古色古香的床边,有些无聊的样子,纤白的手指轻轻敲着金丝的床沿,刚刚萧炎开口说要去路边的客栈,他虽然莫名,却没有拒绝。有的时候萧炎觉得,天帝并不是真的对游览这么感兴趣,就像现在,他其实不怎么在乎身处何地,只是开口询问萧炎,“怎么…”

当啷!

萧炎重重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的瞬间,手脚上的圆环应声而落,如同最普通的铁环滚在地上。

他冲着润玉一笑,明朗灿然,润玉察觉到不对,但是提起灵力却为时已晚,圆环被萧炎反控,复活如闪电掠起,刷啦扣在了润玉的手腕上。

“…咦?”润玉抬手看了看,原本白色的圆环在萧炎手中变成了赤红色,如锁链扣在他玉白的手腕上,微微收紧,色泽相映亮丽的逼人。

“怎么样。”萧炎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帝炎一亮一收,适应着回归的斗气,笑眯眯的对润玉道,“同样的东西反送给你,现在感觉如何?”

润玉指尖触碰了一下,拉下了腕上的衣袖,掩住了圆环,面上最初的诧异如潮水般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置可否的淡然,还有预料之中:“我就知道你给我的时候没安好心…”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双手撑着床微微后仰,不仅不怒,倒是展颜一笑,慢条斯理的把声音提高到萧炎能听到的范围,“可以,你赢了…所以现在你想做什么?”

正在活动身体的萧炎蓦然僵硬。

他凝视着润玉清雅的面容,像是被拉入井里坠落,发现了自己始终有意无意忽视的问题。

是啊,做什么呢?

来到这个世界就被挂了锁,跟在润玉身边也习惯了,他虽然不甘被控,却也似乎从没想过自己挣脱开之后可以做什么?

他们的主次明明已经在刚才的一瞬间发生了颠倒,但是坐在床边的润玉却毫无局促的模样,天帝似乎很有自信,墨发划过耳畔,似竹秀丽,他确信睚眦必报的炎帝不会对他做什么…

分明一点都不符合炎帝的性格。一直以来,萧炎都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人害我一尺,我也杀人一丈的,何曾有这么宽容的心理。

他看着润玉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切皆在掌控中,从未超出过天帝的预料,不知为何想起了来这里当天润玉号令天兵时居高临下的那个神情,没来由的就感觉到了不平。

他上前一步,恶狠狠的把润玉推倒在床上,单膝跪在润玉腿间,死死按着人肩膀避免润玉能够起来,这才低头看他,咬着牙阴恻恻道:“你觉得呢?”

因为萧炎的动作幅度有点大,润玉的发冠被他碰歪了,墨发流泻,如绽放的墨莲,更衬的润玉容颜如新雪般高雅。分明身居下位完全为人所控,天帝却不惊不怒,眼底有笑意,仿佛缅怀着什么般透出淡淡的柔软。他虽然被压着,却还是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萧炎脑后的黑发,像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竟然挑眉笑出了声:“无妨,随便你。”

炎帝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侮辱。

他冷森森的盯着润玉看了片刻,脑内思绪飞速的转过几圈,毫无结果。后者回看他,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眼尾轻挑,飞起一个漂亮到了极致的笑来。

仿佛电线烧的过载,惨绝人寰的一下子崩断了。

萧炎俯身一口咬上了他的嘴唇。




(十)

很软。

这是萧炎的第一感觉。

他一时冲动之后就迅速的冷静了,忐忑不安着以为天帝大概会一巴掌把他呼开,但是实际并没有。 他浅浅的呼吸了一下,本能的睁大眼睛,和润玉对上了视线。天帝惊愕到强作镇定的眼神一瞬间映入他的双眼,仿佛撕裂开坚硬的外壳,他捕捉到润玉所有的不知所措,如同注视着浩瀚星空,一瞬晃花了他的眼睛。

只是唇瓣相贴,心脏仿佛要裂开。

然后润玉缓缓的放松下来,启唇主动的接纳了他。

甜的。

仿佛最甜蜜的糖果在舌尖融化,暖暖的淌过整个口腔,甜到了心坎里。

仿佛真实,仿佛虚幻,分明脚踏实地,又如同身在云端。

“我等了你好久。”

唇齿深入,他隐约听见润玉的呢喃,细微的气音,只一眨眼,就泯灭在风里。




(十一)

萧炎几乎是仓皇的分开的,他僵硬的直起身,唇上尚且残留着触感,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竟然强吻了润玉。而最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润玉竟然没有反抗——

他愣了好一会,低头看见润玉正看着他,唇瓣艳丽的逼人,眼瞳里噙着薄薄的水汽,眼尾一抹红惊心动魄。

炎帝亏心在前,不敢对上润玉的目光,刷的后退,连三千雷动都甩出来了,一头撞在门上。

他想他第一次需要想想,他对润玉是什么态度…

“萧炎。”

在准备拉门逃出去之前,润玉在他身后唤住了他。萧炎手搭在门扉上,咽了口唾沫转过身,背脊都贴在了门上:“呃润玉…”

润玉已经坐起身,靠在床边,银白的衣袍因为刚才的动作而略显凌乱,他低首抚去褶皱,重新看向萧炎,神态很平静:“你又想去哪?”

仿佛被巨大的危险感笼罩了,萧炎本能的一瞬间不敢说话。

润玉盯着他看了一会,纵然平时再怎么温和,长期身为天帝,威仪仍在,笑意消失,眼眸微微眯起时已经不是刚才被萧炎强压的模样,而是不容置疑的冷冽。他淡淡的屈指敲了敲床边,示意萧炎坐过来。

萧炎很想硬气的拒绝…但是一看到润玉这个表情,他迅速的排除了这个选项,乖乖的挪过去,毕竟刚才也是他被美色所迷做了亏心事,实在是…

润玉侧身过来伸手抱住了他。

萧炎蓦然僵硬住,把视线一点点移下去,肩膀一重,润玉靠在了他的肩上,安静的闭上眼睛,仿佛儿时最静谧的睡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在唯一的怀抱中,心脏的跳动缓缓靠近,仿佛连为一体,不可分离。

“我等了你好久……”

依旧是低语般的呢喃,而这一次萧炎才确信,之前并不是他的幻听。

他猛然低头看着润玉,有话想问。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却冥冥之中不知为何,没有问出口。他抿了抿唇,反手抱住了润玉。




(十二)

这是一段时日之后。

黑袍青年站在荒原里,头疼的皱起了眉头。狂风吹过大漠中的一片淡黄野草,野草弯下身,摩擦过他脚畔的位置,露出干涸的泥土。

灵气微弱,这里应当不是天界。

萧炎原地踱了两步,回想着前几日的事情经过。

明明那一日的吻之后,他和润玉的关系只有突飞猛进才对,虽然不明说,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他绝不会放开润玉。炎帝闯荡多年,从未与任何异性有过亲密接触。润玉是唯一让他动了心的人。感情还可以慢慢培养,无论同性异性,他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得到,能得到。

润玉听而任之,甚至说,天帝大概并不讨厌萧炎刻意的亲近,分明有意无意的纵容,还有点调戏萧炎的意思。

这一切到回归天界之后就终止了,天帝事务繁忙,尤其是把前一段时间的事务都堆积起来,忙的整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有外人的时候,更是不会表现出对萧炎一星半点的不同。

炎帝回想起来,只觉胸闷。

他和润玉关系(单方面的)确定有点快,萧炎总是觉得不安,润玉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他,甚至没有刻意的隐瞒,就差没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就是瞒着你怎么了”,萧炎一边装着表面上的宽容,一边暗地里想不开极了。

他想起润玉说“我等了你好久”。

一闲下来,各种各样的猜想涌上心头,如同春日疯长的野草,悉悉索索蔓延过参天巨木。

一直以来,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的所有言行举措,仿佛都在润玉的预料之中。萧炎并不排斥陪他的天帝陛下玩点小情趣,但也绝不喜欢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这是被丢到人界了?

平心而论,他不相信润玉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但事实似乎又是如此打他的脸。

炎帝眼眸微暗,眼瞳中浮现出绚丽的火焰,并不能照亮双眼,反倒只显得黑色更深。

算了,那他便自己去天界亲口问润玉。若真是像他想的那般……

黑衫的身影一闪跃向天空,转瞬了无踪迹淹没入云层,唯有背后留下绚丽的火芒,所过之处留下狭长的火痕,就像是天空被灼烧撕裂,不堪一击。



(十三)

萧炎本该一路前往璇玑宫。

他记忆不差,润玉带他走过两遍也记得路,纵然两边景色有些许变化,却也不在萧炎考虑之中。他只注意到路边的花都“谢了”,他并未看见一朵鲜活的绿叶鲜花,云雾缭绕间,天界显得有些冷清寥落,在青蓝色天空下,乃至于缺乏生机。

驻守天门的天兵似乎换过岗,是陌生的面孔,身形散漫的靠在门柱上,斜握着武器。萧炎看了他一眼,固然散漫的防备有利于他直接进天界甚至不必打招呼,但是润玉怎么可能放任这种疏懒的态度,怕是逃不过一阵罚。

“…大殿下又惹怒天后娘娘了……“

……天后?

萧炎其实没分心多听,只本能用了几秒时间反应这个词语的意思,区区两个字的语音拆分转换成具体意象,他脚步骤然刹住,差点一头撞在柱子上去了——虽然哪怕撞上去也许倒的应该是柱子而不是萧炎——

天后?

炎帝出离愤怒了。

我才离开不过几日功夫……就从哪里来了一个天后?!

胸口发烫,头脑发热,如同火山积蓄着压力层层叠加,巨石堵塞着火山口,只剩下蒸汽一阵阵往外冒,恨不得把巨石冲开,让岩浆喷发出来,毁灭一切。萧炎从未如此有过用心,也于是从未如此有过被背叛的感觉,之前所有的担心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化为实体彻底落实,他气的连眼睛都红了,若非是性格使然的谨慎,他现在就要转头杀进璇玑宫了。

但是炎帝终究是炎帝,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胸中异火翻腾,用了一会时间缓缓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调转方向,当即决定先去找出那个所谓的天后来。

倘若是真的……那他要怎么对润玉呢……

他想。

心中意气难平,很是想要除去背叛他的人,但是对象若是润玉,萧炎也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堂堂炎帝的情绪分明是被牵在润玉身上了,一笑一怒一悲息息相关,简直像是被蛊惑了,偏生他还甘之若饴。

“我等了你好久……”

如同魂牵梦萦,又如同梦魇。

不是等了他好久吗——

萧炎咬牙切齿的想,背后无形的火翼一振,谁也看不见炎帝体内异火不稳定的波动,亦或是黑袍下指甲深深掐入肉里。




(十四)

以上所有的怒气和胡思乱想终结在萧炎落在紫云方宫后。

满肚子火气的炎帝也是那位炎帝,他隐了身形混进去,决心先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然后再去质问润玉。

现在他面无表情的蹲在房梁上,像个飞贼窥视下方对镜梳妆的那位天后,自暴自弃的想。

啧,他也有这一天,果然爱情使人降智。

不过这就是那个天后?长得也不怎样,实力似乎还不错,不过这看起来怎么这么老?……比润玉得大一辈吧?润玉怎么可能看上这样得人,除非是被逼无奈政治联姻?天帝难道也会有被逼无奈……不过想到有六个世界,润玉只是天帝,好像似乎也说得通。

萧炎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往这个方向一想,好像有点道理。以润玉的性格决计不会容忍天界名义下的六界不在掌控中,只怕也不会把自己的婚事递到别人手中,除非是无力反抗……不,他一定会反抗,莫非是为了保护他才把他送出天界吗?

好似有点自作多情的感觉,但是一路分析下来很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天后若是个绝色美人也就罢了,这么一副样子萧炎都看不上,他对自己本来就充满自信,现在当然宁愿相信背后有别的阴谋,是吧。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架梁的楠木,动作很轻,不至于传到下方。下一秒,炎帝猛然抬首,看见一身金色华服的中年人从门外进来,头戴赤金色的冠冕,金亮的珠帘随着他走动的步伐摇晃,叮当作响,萧炎愣了愣,瞧着眼熟,又觉得处处都透出违和。

那天后起身,不卑不亢的回身看向中年男子:“陛下可是为了润玉大殿来寻我的?”

萧炎:咦?

中年男子负手停住,眼角的皱纹跳动了一下,挤成了薄凉的模样:“本座欲与水神联姻,故令润玉与水神长女定亲,想来你已知晓,此行不过来知会你一声。”

天后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纵然她神色调整的很快,但是萧炎还是看清楚了她转瞬间露出的恨毒不甘。她柔声细语的笑了下:“陛下说笑了。润玉终究是我长子,他能定下这门婚事,自然是有百利而五一害的。”

萧炎只听到了一个关键词“润玉”。

长子?

……等一下,还真大一辈啊?



(十五)

时间的法则,神秘不可捉摸。

一觉醒来,他竟然回到了三千年前。

一切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一切的怀疑如冰雪消融,但是萧炎看着手中文书上的日期,面上无一丝表情,手掌却慢慢握紧了,文书被他不知不觉一点点揉成了一团死死捏在掌心。火焰骤然升起,将薄薄的宣纸燃烧殆尽,再张开手时已经空无一物。

荼姚……太微?

他想起来了。

那是洞庭湖的簌离曾经提到过的名字。




(十六)

萧炎潜伏进璇玑宫或许不难,但是出于先前误会润玉的愧疚心理——哪怕润玉还不知道,他也没有这么做。恰逢征兵,他随意的弄了个身份准备混进去。

栖梧宫的征兵队伍前门庭若市,璇玑宫前则是对比鲜明的空无一人。

萧炎想,还真是没眼光。

他轻轻松松的通过考核(显而易见润玉其实没有弄什么高难度的考核,并不那么在意到底有没有人加入璇玑宫)连天兵的盔甲都没换就独身去拜见现在的夜神大殿了。

润玉倒是没有拒绝接见他这位新兵,萧炎进门的时候,便见到白衣的夜神坐在桌前,捧着本书安静的在看。比起三千年后的天帝,润玉在容貌上并无太多区别,只眉眼间没有那份冷冽的气质,如同凝冻前的温润春风,尚且带着温雅明澈的光华。

“萧炎。”他平静道,把书册放下,波澜不惊的抬首看向萧炎,轻轻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微微扬了扬眼,“以你实力,若想入栖梧宫也并非难事,缘何偏要执意入我璇玑宫?”

他的语气很平和,却处处透着未来天帝的影子,玉白的指尖轻轻按在桌案上,冷淡微凉。有风从半开的窗口吹进来,将雪白的衣袂吹动,如一树梨花。

萧炎看的目眩神迷,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胆大包天伸手握住了润玉放在桌案上的手。

夜神对此毫无预料,猝不及防的被萧炎抓住了手,本能的一挣没挣开,隽秀的面上浮现出少许惊愕。

“夜神殿下,”炎帝的语气很轻快,使这个词不像是尊称,倒像是爱昵,“你误会了,我来天界便是为了你,又何谈栖梧宫。”

他轻轻眨了眨眼,朝着润玉微笑道:“无论你信不信…润玉,玉儿,”心念一动间临时改了口,装的更真实些,本以为会不适应,开口却意外的顺畅,“我是你三千年后的爱人。”




(十七)

润玉在那一刻的面色堪称精彩。

也是,换位思考若是有人对萧炎这么说,他也不会信。不仅不会信,他还会送那个人一把异火,像润玉这般,已经是极有涵养的表现。

“阁下说笑了。”润玉为难道,唇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应龙大殿深居简出,疏寒孤单,不常与外人相见,他也还不那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是不是说笑,你很快就明白了。”萧炎笑道,从他与润玉相识以来,向来都是他的言行被润玉把握在手中,鲜少能见到(不如说没见到过)润玉堪称青涩的这般失态。

当然,润玉从未承认过或者明确的提到他们之前的关系问题,这个“爱人”也不过是萧炎单方面的认定。现在,他就准备将这个说法先灌输给过去的润玉。谎言说一万遍也会变成真理,何况这可称不上谎言。

——这本来就是真理。萧炎一万个确信。

润玉的表情不甚自然,联想到萧炎的言论,还有点尴尬。他深深的呼吸了口气,把手抽了出来,不是感觉不出萧炎语气里那份浓烈的占有欲,虽然不明事态,声音却还是强作镇定:“还请阁下自重。”

萧炎顺势后退,唇角却控制不住的勾了起来,这是三千年前的润玉啊,尚未构建起冷硬的铠甲,温润纯良,在和三千后的天帝润玉对决博弈过的萧炎面前还是稚嫩,毕竟萧炎已经够了解他的性格了,在这一刻,主动权终于发生了转变,被炎帝牢牢握在掌心。

“我所说的真假,玉儿很快便会知晓。”

黑衫的青年退至门扉,分明是逆着阳光伫立,却依旧可见他眉眼明亮,自信如初。



(十八)

三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萧炎至今所活的年岁不过三十,一个零头而已。

可是那又怎样?

只要他足够强,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炎帝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这是一个带有浓厚压迫感的姿态。润玉蹙眉看着他,指尖还握着笔,本能的后仰了一些,拉远了他和萧炎的距离,这些日子已经足够他试探出萧炎的实力。有心算无心之下,不得不说,他没有办法赶走萧炎,迫不得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了这人在璇玑宫的暂住。

“玉儿。”萧炎愉快的唤他。

“……你不要太过分了。”润玉没好气道。

萧炎无辜的摸了摸鼻子,心道这也就是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不要这么绝情……”

润玉猛然站起身,挣脱了萧炎刻意营造的这个“压制”的环境,看着萧炎,唇瓣微微抿起,如同琉璃般透出冷淡的意味:“你近日里打探的太明显了。”

“玉儿此言,是在关心我吗?”萧炎跟着他站起身,有意扭曲润玉言语中的意思,见润玉神色不善,慢悠悠拍了拍黑色的袖袍改口,长长的唔了一声,神态无辜:“我这也是为了你啊。“

太微,簌离,荼姚。

这是上一辈的恩怨,如同密密麻麻的蛛丝,缠在阴暗的角落里,碰触到时不可避免的会牵扯下来,粘了满手满脚。

润玉平静地看着他,并非不明萧炎言语中的意思,温和清润的眼眸微微一暗,闭目低叹,片刻后方重新睁开,淡道:“润玉并无争权夺利之心,所求不过做一个逍遥散仙罢了,无需萧炎为我多加费心了。”

这三千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推动润玉由最初的一心追求平静到后来成为那样一位端方沉稳的天帝,掌控六界,萧炎尚且不清楚。润玉做什么他都支持,做不做天帝也无妨,他不动声色亲手搅混了天界的水,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情。在三千年后润玉所掌握的天界他毫无机会,但是三千年前……

“好吧,好吧。”萧炎退让道,至少表面上,他低头看着润玉绘的图,夜神刚刚换了只笔尖更细的毛笔,正细细勾画着墨梅,因为萧炎的打断,墨汁滴落,在画上落下一处黑点。

愧疚,萧炎不知道愧疚是什么东西。

他稳重的拿起了墨锭,在砚台上轻柔的磨啊磨,向着润玉眨了眨眼:“不提了,我给你研墨,你继续画。”

润玉瞪了他一眼,萧炎也不气,只笑,对润玉的瞪视视若无睹。夜神君子端方,就拿这种人没有办法,不得不重新换了一张纸重画。

萧炎没安心磨多久,又欢腾起来歪着头看润玉绘画,浓淡粗细,只用一种墨色便让一树梅花跃然纸上。润玉的功底显而易见是极好的。

“玉儿,”萧炎大为感兴趣,“你不如教我一下吧…”

”谁!“

仿佛琉璃铮碎,静谧的气氛被打破了,萧炎和润玉同时出声怒喝,萧炎是灵魂强大,润玉则是因为熟悉环境。

“夜神大殿的日子过得真是舒服啊,”陌生的声音遥遥传来,语气很冷静,却隐约能听出其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只是不知…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话音尚未落下,萧炎翻身跃出窗外,指尖一点,绚丽的异火如刀锋暴掠而出,被火苗沾染上的山石草木瞬间化为灰烬。

“跑了……”润玉衣袖一挥,翩然落在他身侧,阳光落在他面上,将那张清雅的面容照的明暗交错。

“看来我最近着实太高调了,惹来了不少牛鬼蛇神…”萧炎蹲在地上查看留下的痕迹,脸色沉下来,指节捏的噼啪作响,“他们只怕是把我视作了你的属下,都冲着你来的。”

“…玉儿?”

萧炎愣了一下,猛然站起转身看向润玉。

夜神一袭白衣伫立窗前,光华流转,看不清神情。

“母亲……”他低低道,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起,如同空茫茫的夜晚,乌云笼罩看不见星辰,他的神色是迷茫的,“我的…母亲?”

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上他额头,如一缕拂面春风,却突如其来打断了润玉追根溯源的思绪,仿佛要从白骨中寻出花来,不可能为之。萧炎站在他面前,手轻轻碰了碰他额头,低下头来,目光中的关心不加掩饰:“怎么了?突然这个表情?”

突然间,润玉第一次相信了眼前这个黑衫青年的话。

三千年后的……爱人?

爱人吗……

有那样一个不靠谱天天讲授话本的叔父在,红线拿了几条,润玉对于月下仙人口中不离的那些情爱着实是有所想象期待的,在孤身一人留在璇玑宫中看着长夜漫漫的时候,他可能也想过能有一个人陪伴他,他曾设想过倘若真的有那般的人,会是何等模样,清秀的艳丽的华美的雅致的,他都曾经想象过。只是想象再多也填不满空洞,那个形象一直是空乏的,像地上扭曲的影子没有具体,但是在萧炎一日日的陪伴中,他注视着漆黑的眼瞳,这个形象终于具象化了。

他反手抓住了萧炎的手臂,有些惶急,又是困惑,在这般负面情绪的影响下,不由自主的对始终面色冷静的萧炎露出了有几分称得上依赖的神色:“我……”

萧炎对于润玉的亲近简直心花怒放,又不敢把这个情绪表现出来,努力按捺着语气:”怎么了?没事,有我在……"

他真想把这般的润玉抱进怀里,又怕自己言行唐突反而惹得润玉不喜。他从不敢轻视润玉的高智商。只是仿佛有铁树在他心底开了花,血管里流淌的都不是血液而是欢喜的情绪。直到他听到夜神缓缓道:“天后非我生母,只是我乃天帝长子,她才将我带回来,我并不记得我儿时的事情。但母亲…刚刚那人说…我母亲…”

如同当头一棒,轰然响彻耳畔,所有的绮念跟来时一样迅速的褪去了。

萧炎沉默了一会,润玉这一句话并不长,信息量却太大,他好像摸到了什么,却又没有摸到根源,就差一层膜的感觉不太好,但是萧炎相信自己的直觉,锁眉轻声道:”此事我略知一二……“

润玉猛然看向他的眼睛!

炎帝不退不让与他对视,目光明澈照在润玉双眼里,隔着三千年的时光,拭去晨晖后便是一如往常:“但是,你若信我,玉儿,可否等我几日?”

润玉抓着萧炎手臂的手指蓦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萧炎皮肉里。萧炎被他抓的有些疼,愣是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不动如山的凝视着润玉,面上神色不变,低低的又呼唤了一声“玉儿”。

“…好。”最后润玉沙哑道,好似本能驱使察觉到了什么,就像是在触碰到极暗之时,感觉到危机,以至于面色都有些苍白了。他也许并未真正完全信任萧炎,只来得及死死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别骗我…好吗?”

“说什么呢。”萧炎失笑,眼眸一转,趁润玉不备快速的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果不其然的见到润玉惊吓般的睁大了双眼。

直接被一把推开了。




(十九)

这般好骗好欺负的润玉,大概只有此刻了吧。

萧炎心情很好的离了天界。

他思来想去,所有的疑问,大概要落在簌离身上方能得到解答吧。

流光划过苍穹,黑衫青年落在洞庭湖前,他迈步踩入水面。炎帝没有润玉分水的能力,黑色的衣角沾湿,他没有看,直接抬手行礼,遥遥提高了声音:“小子萧炎,拜见前辈!”

风吹过时,洞庭湖仍旧寂静无波,阳光照上去的时候才反射出粼粼光明,好似无数游鱼流窜过。

萧炎等待了一会,眼眸一眯:“簌·离前辈!”

哗啦!

水浪突然掀起,惊天动地,如水龙张牙舞爪朝着萧炎扑了过来。

炎帝冷哼出声,指尖轻点,帝炎风火暴涨掠出,和铺天盖地袭来的波浪对撞上,白色的蒸汽嗡嗡蒸腾了半个天空,仿佛山间的烟霾。

他紧随其后,跟着一头跳下水。




(二十)

谁也不知那一日萧炎入水之后到底遭遇了什么,跟谁又对话了什么。

也许他所遇到的,甚至不在炎帝预料之中。只是萧炎好歹见识多,勉强也平下了。

洞庭湖上风平浪静,云收雨歇。

所能知道的,只是夜神前往洞庭湖,又安然回归。不过一夜之间,天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用一根头发丝牵着脆弱的平衡,掩藏住水面下暗流涌动。

波澜汹涌固然可怕,可是大多数时候夺人性命的,反倒是看不见的暗流。

而这份脆弱的平衡也迅速的被打破了。

“荼姚……”萧炎手里紧紧抓着漆黑的利箭,咬牙切齿。帝炎在他的手掌上紧紧束缚着利箭,从指缝间蔓延升腾出黑烟,他指尖收紧的时候,利箭在他手中化为粉末,纷纷落下,还未及地面就被火焰悍然吞噬,泯灭于世间,了无痕迹。

“你欺人太甚!!”

若非刚才他反应够快……若非……

萧炎越想越是多种可能,越想脸色越是难看,被他护在身后的润玉叹了口气,坐直了身,袖袍内凝聚的灵力散去,虽然没正面看到萧炎的神态,却也大概清楚这个人心中所想:“萧炎,你不必忧虑过甚。”即使是突然受袭的瞬间,夜神当然也是有能力自保的,这支灭灵箭要不了他的性命,只是萧炎比他动作更快。

——而且听不进去润玉的话。

青衣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的桌后,手中把玩着折扇,不咸不淡的挑了下眼睛:“如今天后冒天下之大不韪袭击润玉,你们为何不……”

“……区区一条青蛇,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余地?“萧炎回首看向他,本来就是盛怒之下,如今语气更是冷淡的怕人。他猛一甩手火焰敛去,闪身逼近到彦佑身边,寒声道,”你真当你变了声音我就听不出来?“

他早就清楚,彦佑是嫉妒润玉的。

嫉妒的来源太多了,虚假的“鲤儿”,被迫在仇恨中长大,如履薄冰,却看着润玉生而高贵……这些负面的情绪混杂在他眼底,丝丝缕缕混不分明。

萧炎抓住他的衣襟,用力扯到面前。

“倘若不是你上次歪打正着…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

彦佑脸色猛然一变。

润玉顿觉头疼,捏了捏鼻梁,刚一闭目骤然睁开:”且住,萧炎,近日父帝前往花界巡视,现在天界防守严密,时机微妙并不合适,你可曾想过为何天后会突然袭击我?“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好义弟去栖梧宫做了什么?”萧炎甩开彦佑,反问,语气固然带着戾气,却不是冲着润玉的。

彦佑身体一震,出声反驳:“我不过是去打探敌情!”

萧炎冷笑一声,无需多说,意思不言而喻。

润玉猛然站起身出声打断他们,语带惊怒:“洞庭湖!”




(二十一)

天后洞庭湖袭杀。




(二十二)

萧炎并不知润玉与簌离说了什么,就像润玉也不知他用什么话说服了簌离。两人心照不宣,有着十足的默契,也并未询问彼此。

只是萧炎忘不了那日见到润玉回来时微微红着眼睛的模样,虽然不知夜神死死攥着的那颗夜明珠是何物,但是多少也有些猜测。可是偏生再多的情绪纷乱,都是不能在仙吃仙的这个天界展示出来的。不似旭凤,从小到大,润玉没有人能护着他,必须要学会自保。

不,只是以前没有,现在是有的。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好好把润玉收藏起来,细心保护,免他灾祸,免他伤厄,免他流离,免他无依……

可是龙需要的不是一块小小浅滩,而是浩渺的天空。他能做的,就是助他开辟云端,却不可能代替他翱翔。

“润玉,你此行可是违背了你当年的誓言。”衣着华贵的天后站在洞庭湖水边,看似踩在草上,实则脚底浅浅隔着一层空气,并未踩到枯败的地面上,显然是觉得野草不配她踩踏,手里捏着琉璃净火,冷冷凝视着润玉。后者刚才硬生生为簌离挡下一击,倒是未受什么大伤,只是神色略显不豫:”昔日天后娘娘不过是欺润玉年少,才会立下此誓……“

他收住声音,闭目疲惫的叹了口气,突然屈膝跪在了地上。

缓缓叩首。

“鲤儿!你跪她作甚!”簌离第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震惊道,当即就要伸手将润玉拉起来。夜神不动,悄无声息的闪开了她的动作,再拜于地:“养育之恩,润玉铭记…只族群之仇,不能不报。”

荼姚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火焰,呵呵一笑:“磕两个头就算报了这几千年的恩?夜神大殿的身子骨真是金贵啊……”

在润玉第三次叩首的时候,她手猛一扬突如其来的丢出了一团火。分明是虚幻轻飘飘的火簇,飞掠时却如闪电,簌离下意识扑上去便要护在儿子身前,但有人比她动作更快。一道绚丽的帝炎直直便撞了上去,与琉璃净火相碰,爆出明亮的火花。

炎帝旋身落下,踩在地面上方抬手召回帝炎:“你说对了,玉儿的身子骨就是金贵,比你金贵一万倍。”

“你是什么人!”荼姚面色一变,突然扭曲起来,略显难看。但她多少现在身份不一般,倒也不会太把情绪表现在面上。鸟族琉璃净火惯来独步天下,却是第一次见到能分庭抗礼的火焰……

说是分庭抗礼,未免侮辱帝炎了。

润玉起身,掸了掸雪色衣摆上沾染的泥土。

萧炎没有回答荼姚的问题,回过头看了看润玉,确定他无事之后再看簌离:“伯母可安好?”

“我现在倒是有些相信你是鲤儿三千年后的爱人了。”簌离看到润玉无事,冷静下来,又看见萧炎,叹道。明艳的面容上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带着浓厚的阴沉和绝望,萧炎确实做到说服了她,千年前润玉上天的始末明晰,她曾经不想牵扯到润玉的独身复仇,可如今是这个她以为早已失去的孩子让她从地狱中爬出来了。

如同惊雷入耳,润玉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若非现在不是时候,他当真要问问萧炎到底跟多少人普及过这句话!

“伯母说的是。”萧炎摸了摸鼻子,努力按捺自己上扬的唇角,指尖轻点,各色火焰在他面前分开又融合,汇聚成多色的火莲。佛怒火莲的颜色越多威力越是强大,这点毋庸置疑。

火莲成形的瞬间暴掠而出!

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炎帝的声音轻轻漠漠的:“我早就说应该直接一些……”

“你的暴力手段收服不了天界。”润玉冷冰冰的指出。

“你好大的胆子!”

“可是现在还不是要这样咯。”萧炎的声音和荼姚的怒吼声夹杂在一起,他显然习惯了杀戮,对拼短暂而迅速,出手如电,行云流水,火索牵住荼姚的四肢,凌空翻起。

连多一个眼神都欠奉,他还是无所谓的神情,润玉却明显蹙眉,唇瓣也微微抿了起来。萧炎出手控制住荼姚的时候,簌离大为激动,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了,那种恨意控制不住的从她眼睛里流露出来,以润玉的细致,如何能注意不到呢。

萧炎侧眼看了润玉一眼,手掌遥遥一握,帝炎如野火燎原向天空猝然升腾。

“杀了她!快!”簌离刚才的冷静抛之脑后了,不自知的快步冲上去,一直到感受到异火的热意才收住脚步,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火焰,仿佛从中她看到那些龙鱼族曾经的族人的影子,她少有的失态了,大抵从未想过荼姚会如此大胆孤身前来洞庭湖,更没想到萧炎的强势胜利来的如此快速,连声音都在颤抖,“萧炎……杀了她!还有太微,旭凤,定要他们血祭我龙鱼族…”

“伯母,你且冷静些,”炎帝擅杀,却不是沉溺于杀,更没有被蒙蔽理智,他抬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目光落到润玉身上温柔下来,微微叹声,“若是真这么做下去,你我与荼姚便也无甚区别了。”

他杀过很多人,他不在乎。

可是他不想润玉这样。

从他第一眼见到润玉开始,他知道润玉应该永远干干净净的,好似新雪,好似明月,高高在上又清冷洁净。

簌离被萧炎这一句话一堵,蓦然愣住。

她睁着眼睛凝视着火焰,用力到双眼被熏烤的通红起来,萧炎只是反手一抖,用琉璃净火逼迫过无数人的天后大概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火焰逼到如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她死了又怎么样,簌离公主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死了,只要能复仇,这具身体根本就不值钱。可是她的儿子呢,润玉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啊。

“母亲。”润玉低低道,仿佛察觉到簌离的情绪,他伸出手抱住了他的母亲,和簌离紧紧相拥。

曾经龙鱼族的小公主慢慢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一滴滴落在地面上,最后变成了绝望的恸哭。

那么多年来沉淀的情绪爆发出来,只会比压抑着更好。如同积淀了废物的脏水,冲溃堤坝排出来才能还一片洁净。

也许正需要这样一场恸哭之后,簌离才能真正恢复正常。

润玉抱着簌离,转首看向他,微微垂眼,眼里的不忍一点点褪去了:“既然事已至此,不若直接打上天界。”

“好啊,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萧炎道,“你前些日子埋下的那些棋子,就发挥一次作用吧。”




(二十三)

夜神起兵之时,仿佛得天承运,所向披靡。

太微被不明人物拦阻在了天界之外,好不容易穿透火焰后为时已晚。

有人说,是夜神早有预谋,策反了绝大多数大臣,为他谋反大开方便之门,有人说,是太微倒行逆施,德行不配为帝,夜神所为承九重天之命,方能如此顺利…

再多的议论纷纷,也终究是尘埃落定。

最后的最后,夜神润玉登基天帝。




(二十四)

璇玑宫外的天色清明,树影婆娑从窗外投落下来,叶片如翡翠般清透。花界的花早已乖乖开回天界,风吹时一池雪白的莲花似美人摇曳,莲香清雅卷入室内。

“玉儿,你回来了。”萧炎抬头,指诀一变,收起了指尖跳动的异火,抬手握住从中掉出的赤红色圆环,边上还摊开着炼器相关的典籍,他顺手合上,“伯母怎么样了?”

新任的天帝在他面前显露出疲色,整顿天界各方势力绝非看起来那么轻松,恩威并施,敲打控制,即使是润玉也忙的要命,连见到萧炎的时间也很少,他也觉得累,此时撩衣坐下,身体微微倾斜靠在榻边:“想来母亲也不愿留在天界,我嘱彦佑送母亲回洞庭湖了。”

簌离可以是洞庭君,可以是龙鱼族小公主,但绝不会愿意是天界太后,和太微扯上关系。

“彦佑?”萧炎抛了抛手中还带着余温的炼器,不甚信任的样子。

润玉缓缓颔首。

萧炎皱了皱眉,手肘撑在桌案上,单手托着下颔,仰起头看着润玉:“你视他为弟,他可曾待你如兄?”

“彦佑年纪尚小。”

“他不小了。”萧炎不满。

润玉低叹,伸手握住了萧炎的手,指尖微凉被炎帝拢在掌心,他也没有挣扎,只是注视着他和萧炎交握的手,徐道:“我不能长伴于母亲身边,彦佑至少能代我尽孝。”

萧炎瞪眼看了他片刻,满脸的不可置信,最后在润玉沉静的神态中猛然泄气,伸手抓起了旁边的圆环:“诺,这个给你。他要是不听话,就用这个把他关起来。”

润玉碰了碰那个圆环,倒是没有拒绝,而是将它拿了起来:“这是何物?”

“小玩具而已,不过收彦佑还是够的。”萧炎随口道,迟疑片刻,不甘不愿的补充解释,“它可以封锁一个人的全部灵力,如果猝不及防下中招即使我的实力也不一定挣的开。不过没有什么伤害,你可以放心对彦佑用,我怕你不忍心对他下手。”

润玉看起来很想说句多此一举,但是礼貌使然没说,他本来就不是会拒绝他人好意的性格,。

“对你也有用吗?”他好奇道。太忙多日不见萧炎,他还真不知萧炎已经无聊到开始研究炼器了。

萧炎:“……”

“有用是有用…”萧炎从润玉手里把圆环拿回来,抬首正色,神色之间毫无破绽,“你等等,我也是刚学炼器,我突然想到还有点问题需要改一下…”

我先给自己开个暗门再说。

也不知天帝是否看出了他的主意,只是浅浅笑了一下,眼眸弯弯。




(二十五)

萧炎本来以为自己就要一直留在这三千年前了——在他看来,也许区别也不是太大,毕竟三千年前或三千年后,润玉就是那个润玉。他刚刚从斗气大陆破空而来的时候,决计想不到他会爱这个人爱到这般地步。

转折来的突如其然。

润玉得知萧炎要见他,正好是中止朝会回来。不过除却没大没小的炎帝,也没几个人敢这么使唤天帝。当然,谁都知道萧炎其实也并没有这个意思。进门的时候,萧炎正在桌案前生涩的绘一幅白玉屏风,明明就是绘画而已,比战斗简单的多,堂堂炎帝倒是画的满头大汗,艰辛的连毛笔都要捏断了。

润玉于心不忍的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汗,看看才发现萧炎画的竟然还不错。绘的是天界山河,笔触间带着几分跟润玉学到的影子,形似神不似,很多反而是炎帝自己走出的风格。

润玉看了眼墙脚,在那里看到了许多毁掉的失败品,被异火烧了有的没的,可能实际失败的更多。润玉想,大概需要问问邝露关于璇玑宫近日物资消耗数量。

“玉儿?”萧炎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句,小心翼翼的放下笔,方且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揉了揉手腕,遗憾的看着未完成的屏风,凝视片刻,突然苦笑起来,“本来还想画了做你生辰礼…看来是来不及了…”

润玉微微一愣,面上原本还带着冷冽的神色转瞬柔化下来,浅笑温声道:“不妨事。你能来便好了,无需虚礼。”

萧炎转身站直,把他搂进怀里,天帝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被他带过去,险些没跟萧炎脸对脸撞在一起,好不容易,语气有些无奈:“胡闹。”

“玉儿…”萧炎没接他这句话,把下巴压在了润玉肩膀上,似乎刚才专注绘屏风,他心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安静,而现在停下来,这份安宁也没有了,唯有下意识的紧紧抱着润玉,仿佛于冰天雪地中拥抱着火焰,他咬着牙,“可,玉儿…我怕是去不了…”

润玉由得他抱着,本来以为只是萧炎太久没见他找理由亲近(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案例)听到这句话却反应过来,本能的心下不安,微微蹙了眉:“此言何意?”

“时间的力量……真是…变幻莫测…”萧炎低声道。

他在恐慌,这种情绪对炎帝太罕见,润玉能够感觉到那种恐慌源源不断的正传递到他身上,莫名又诧异之下,一时默然,便听到萧炎略带颤抖的声音,“玉儿…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我来自三千年后,我没想到我…我还是要回去的…”

润玉没有答话,但是萧炎却能感觉到他环抱中润玉身体僵硬住了。不用看,闭着眼睛他都知道天帝是会什么样的神情。

他从未怀疑过萧炎的话,可是正因为不怀疑…才显得残酷。

沉默是最为尴尬的气氛,像是深水从上往下的灌注进鼻腔,推不开,拒绝不了,一点点沉没,能让人窒息。

“…你要走?”他听到润玉涩声道,轻微到如同气音,又仿佛隐隐的在颤抖。

如果说原本只是有点心酸不舍,但是现在萧炎听着这样的声音,他根本不敢再去看润玉了,心上仿佛被匕首刺了一刀,一下又一下,最后整颗心都疼得麻木到没有知觉了一般。

“不是的,我会回来的…你愿不愿意等我?玉儿…”萧炎自己说着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分,三千年是如此漫长,相比之下,萧炎所活的年岁都太短暂了,他一边是急切,一边又是慌乱,语气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三千年,三千年之后…那个时候六界一定已经平静了,我们可以去六界玩,妖界的海洋,魔界的忘川,花界的山谷一定都很漂亮,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日出日落…”

润玉垂眼,安静的听着萧炎絮絮叨叨,他听着堂堂炎帝就像个刚谈恋爱的小男生般急切,恨不得剖开心口,想要证明自己的真心。

声音突然变得很遥远,仿佛远隔山峦,润玉身体控制不住的晃了晃,又勉力站直。

他推开萧炎,闭了闭眼,竖起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压在了萧炎唇上。

“好。”天帝缓缓道,他的脸色很白,眼尾却格外的红,一句话艰涩的像是从荆棘中逼出来的,尖利的刺划出一身伤口深深浅浅,“不必说了,萧炎,我等你…三千年。”

也许他早就想过萧炎会离开,也许润玉本就不是那种会去全力挽留人的性格,他只会站在原地,凝视着远去的背影,等待一个可能永远都等不到的回首。

萧炎心口钝痛,他注视着润玉平静无波到死寂般的神态,分明是冷静却刺痛人心。倘若润玉反应大一些还好,可是如今这般…犹如一夜之间枯萎殆尽的草原,在那一瞬间,他几乎落下泪来。




(二十六)

三千年后,玄穹山顶。

请你等我回来。

我也许并不认得你,但我一定…会爱你。




(二十七)

……

……

整整三千年来,璇玑宫的景象似乎从没有变过。

萧炎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注意到了不和谐的因素。他抬起手,缓缓的触摸上那面白玉屏风。那面屏风张扬的放在书房里,如同一面墙,格格不入。他沿着自己的笔触,慢慢抚摸到了最后的落款。“润玉”二字旁边,分明留出了一小片不易察觉的空白。

明明远隔三千年,对萧炎而言,却只是一眨眼。他看着这面已经被补全的屏风,熟悉又似陌生,但是刚刚亲手画下的图。没有人会认不出来。

他的刚刚发生,润玉的三千年前。

一笔笔补全萧炎未画完的屏风时,润玉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风雨夜,艳阳天,都是孤身一人。

炎帝伫立良久,慢慢的,红了眼睛。

他提起笔,认真且珍重的在润玉的表字旁边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种笔触紧密的贴合在一起,截然不同却相互契合,如同镜面双生的极端,恰好需要彼此来融合。

润玉,萧炎。

仅仅是两个名字,就如同永恒。




(二十八)

“萧炎。”

他听到唤他名字的声音。

“消气了?”天帝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银白的衣裳如同冰雪,并不知道萧炎经历了什么,大概还停留在萧炎为自己(忙于公务?)冷落他而赌气的时候。但许是萧炎站在那里久久不动,润玉环顾了一圈目光还是落在了屏风上。

“咦?”即使是润玉,在看到那个落款位置时也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瞬他的眼眸微微弯了起来,不仅不气,反而低笑出声,“怎么,想起来了?”

萧炎转过身,润玉抬手挑了挑他的下巴,眼底含笑:“我三千年后的爱人,嗯?”

“爱人”这个词可从不属于润玉的世界,而是萧炎的习惯带过来的外来语。炎帝心中只转过这样一个念头,抓住润玉的手,顺势用力抱住了他,手臂收拢抱得很紧,仿佛怕一松手润玉就会消失了般。

“…对不起。”他只说出这样一句话,也许是刚刚醒来时他独自站在璇玑宫中站的太长,想的太多,他从三千年前回归时那般的痛楚还未消散,所有的情绪都堆积在一起,此刻他看到润玉,情绪突然点着了引线,无可避免的爆发开,炎帝以为自己会很平静,毕竟三千年对他只是一刹那而已。但是看到那面屏风仿佛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突然意识这个数字有多么沉重,从初登帝位的夜神,又到面前这个端方沉冷的天帝,润玉究竟在孤单一人的帝位上等了多久,那种铺天盖地的愧疚突然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红着眼睛,连声音都沙哑了,“我让你等了那么久……”

“不妨事。”润玉也是有过情绪不稳定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天帝依旧表现出的是从容,指尖扣住了萧炎的手,并无一丝想象中应有的不满,笑的温润深情,“你回来了,便没有那么久。”

被抛下三千年的是他,被遗忘被不认得的是他,此时安慰人的也是他。

萧炎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的感受是什么味道,润玉越是轻描淡写,他越是愧疚。炎帝太清楚,换了他捱不过这样的三千年。而现在他面前的润玉,却是云淡风轻,甚至还与他开玩笑,包容纵容。他学会放下,学会接受,重逢时也宠辱不惊,仿佛他们确确实实只是刚才的分别。

天光温柔,将他的侧脸印出柔和的线条。

“玉儿…”

反倒是萧炎撑不住,他太混乱了,百感交集,结实的手臂哆嗦着用力握住润玉的肩膀,吻上他的唇,仿佛这样才能确定真实而非虚幻。

“我……”

回来了。

润玉反手环住他,闭目与他拥吻。

他们的影子落在璇玑宫透明的窗纱上,日光渐落,树影摇晃,影子交叠在一起,深深浅浅再无法分离开彼此。

三千年的时光交错,在这里回到原点。




(二十九)

时间循环,他们终将相遇。

在过去,在未来。



   【FIN】


 

【原作向短篇合集】

 

突然想起来补一个正文没写的彩蛋。

润玉上来就把萧炎抓了,是因为萧炎算错时间了,让他在那里多等了好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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