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叶草-君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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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我心头血,改尔生死簿;以我三更火,续尔返魂书。

【萧炎x润玉】情劫(上)

修仙paro,师徒年上

师父炎x徒弟玉

系列【红鸾】,最终章


  *
  情之一字之所以为劫,是因为你本无懈可击,有了情,便有了最大的软肋。

  


  (一)
  润玉收到了一对青鸟。
  青鸟算不得什么珍禽异兽,除却传信也没什么别的能力,只是身份是仙界仙兽,而在他们这一界已经绝迹罢了。论及珍贵是珍贵的,论及有用是没什么用的,不知是师姐幽泉自哪个遗迹里找到的,图个新鲜。不过润玉若是真的缺什么,萧炎第一个就会给他补齐,也轮不到幽泉发挥。所以幽泉也没什么心理负担,更多时候只是在外见到了有趣的东西给师父师弟带礼物而已,大概是跟萧炎学的。
  一般来说的顺序大概是润玉,小伊,萧炎。幽泉可能还是记着萧炎的仇的。
  有着青碧色羽毛的小雀落在润玉指尖,歪着脑袋蹭他的手指,啾啾的叫唤着要讨吃的,于是润玉拿出了颗灵果放在面前的桌案上,两只小鸟立刻凑到一起去啄食。
  “好可爱啊,”温柔娴雅的少女自旁边探过头来,她是被溺爱着长大的,眉眼温雅,“萧玉,我可以摸摸吗?”
  润玉示意她自便,青鸟并不是攻击性很强的灵兽,只会传信的它们很少攻击人,但是跟主人之外的生物也不太亲近。在少女将手指探过来的时候,两只小家伙也不啄灵果了,拍着翅膀就飞快的蹦跳到了润玉手边,警惕的啾啾直叫。
  “萧玉小友与邝露似乎甚是投缘啊,”中年人背着手走过来,闲庭信步般,“我就这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今后一切都要传承给她。小友救了她于我有恩,不如多留些日子吧。”
  “太巳前辈言重了。”润玉聪慧,不是听不懂这位的言外之意,可正是听得懂,所以更要拒绝,“未得师长之命,萧玉不敢擅专。”
  “……父亲。”邝露也听出来了,顿时有些懊恼。她还是一派小女儿姿态,显然是还未经历过大千世界险恶,被养的天真温和。太巳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只在心中道了声可惜。面前的青年人年纪轻轻便已是化神期,在医仙所居的山谷出入自如,更是救了邝露一命,天赋人品性情背景无一不近乎完美,若是能有这样一人为儿婿,女儿的未来也就不用担心了。但他是想结亲,又不是想结仇,这种事情强求不得,“既是润玉坚定,那我也不好强求,只恨有缘无分哪。”
  这等老油条,当然不会再追问润玉的师长如何。说到底萍水相逢,逼问师门实属冒犯,既然没有办法把润玉圈成自家的人,那么明智的退步,保持良好关系也不错。
  润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担心。虽是孤身在外,他却始终感觉自己处在师父的守护之下。不过也是,想到师父,润玉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萧炎的朋友遍天下,其中有一个小医仙就隐居在天罗州附近。前些日子他专门去拜访了这位静心医道的前辈——说是静心医道,其实小医仙更擅长的是毒,危险性可想而知。
  “医仙前辈……”
  “别拜,我可不敢叫你拜。”容貌清雅如仙的白裙女子立刻双手将润玉扶起来,不让他行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长大了不少,我上次在帝峰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家伙呢。”
  润玉还是不太能习惯这种外貌看起来仍然年纪轻轻的长辈的关心,有些窘迫的应和了几句。小医仙也看出他尴尬,微妙的笑了笑,敛容温柔道:“润玉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有你那好师父在,想必是用不着我班门弄斧,我也就这点毒术还能勉强称道一下了——”
  “医仙前辈毒术独步天下,怎能妄自菲薄。”润玉认认真真道。
  没有人不喜欢听夸奖,小医仙也不例外,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来,然后笑吟吟的拍拍润玉的肩:“别在这吹我了,有话快说。唔,对了,你来我这还没给你上茶呢,想喝什么吗?”
  “不必了,”润玉连忙阻止,小医仙是隐居,自然无人服侍,他怎么可能让前辈去给自己倒茶,只是眨了眨眼,见小医仙已经走到了橱柜前,也不再拖延,便轻声问道,“润玉此来是想请教……”他咽下血神宗的问题觉得可以稍稍放一放再说,虽然事情有轻重缓急,血神宗能用出血祭禁术一事的关联不小,但他偏生更在意后者,“不知前辈是否认识‘药岩’这个人?”
  “药岩?”小医仙原本似乎是想去找灵茶来,纤纤素手一顿,“什么药岩?那不是以前萧炎常用的化名吗?……哦~”旋即便像是反应过来,她长长的哦了声,也不找灵茶了,回首漫步过来,双手在桌案上一撑,“怎么,你是遇见他了?看来你师父还是放心不下啊。”
  润玉抿了抿唇,验证了猜想的时候竟然说不清自己是何感受,像是大石砸入池水溅起滔天波浪,最后水面却还是能恢复平静。他都忘了自己后面是如何向小医仙询问血神宗异常的了,他不太记得那个场景,记忆模模糊糊的,像是那句话意味着太多太多,以至于其他万物都褪去颜色。
  院子里的满树繁花落了,化作满地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散发着浅淡微光。晚风拂过面上,轻柔又和缓,如一场轻易沉沦的梦境。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不堪一击,可以被如此浅尝辄止的数句话击碎,便是丢盔弃甲,便是溃不成军。
  润玉仍然不明白,前所未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按理说师父是厌恶排斥自己,可是师父又陪在他身边,对他是关心的吧……
  他想,师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指尖轻轻抚摸着青鸟柔软的绒毛,一如抚过一朵盛放的蒲公英。眼前倏忽闪过师姐在他面前坐着,嘟着嘴抱怨般说的“十五年面壁”,又是萧炎立在火海边看着他面容模糊,唯有明灭光辉映照着眼眸宛如深潭。
  “啾啾啾啾!”两只青鸟突然感觉到什么一般,扬起小脑袋看看,拍着小翅膀开始叫唤,争先恐后的宣告自己的用处……也不能说是什么大用处,大概是感知到了有信件来而已。
  邝露羡慕的看着两只青鸟,努力把视线从毛绒绒身上移动开:“萧玉,是你的传书。”
  润玉抬手接住飞剑传书,有些疑惑的拆开来看,他虽是首座却在外游历,师门不会有什么事情传给他,幽泉一般也只用千纸鹤,应该说,混元宗是遇到急事才会用上飞剑来传讯……
  精致的小剑悬停在空中,两只小青鸟无忧无虑的拍打翅膀飞上去,用细嫩的喙嗒嗒啄着剑柄,好似在抱怨是这东西抢了它们的工作。润玉没看两只小家伙,纤长的手指微动验证过禁制,因着有十足信心也不怕邝露或是太巳看到。那张薄薄的金色纸笺落入他手里,像是舒展开羽翼的鸟雀,显露出其上漆黑的字,一如撞破夜空的流星猝不及防。润玉的面色骤然一变!
  【炎帝于道宗访友,遇袭。】
  
  
  (二)
  这九个字透露出太多的问题。
  润玉看的出来,当事人萧炎当然更看得出来。
  一个专门准备的伏击圈意味着什么,凡人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撞进去里都可以直接投降了,因为必死无疑。即使是天下唯二的渡劫期之一的炎帝同样是差点连命都送在精心设计的包围里面。他连伤势都没修养几分,黑着脸就将一件损坏过半的法器砸在了林动桌前,嘭的一声巨响惊天动地,他堪称咬牙切齿:“姓林的,你好好看看,你道宗里到底多少筛子!连你亲手仿造的弱化版火焰祖符都能用来算我!”
  林动看着面前被烧的几乎看不出模样的法器,摇头叹了口气:“……挑拨离间。”
  “是啊,我但凡对你有一点不信任,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萧炎冷笑一声,气还没消,满面阴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要知道,他是当机立断转身就往道宗求援,亏得林动知道这段时间他和润玉的事情折腾不清,兴致盎然等着做心灵导师所以一直未曾闭关。他不太敢确定,若是林动闭关了,自己的求援是否能及时传到,还是会被拦截下来呢?
  萧炎不知多久没吃过这种亏了,也是灭了魂族之后高手寂寞了太久,和平的日子过久了。可是要知道,天色是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之一了,上一刻还是万里晴空,下一刻便是乌云密布一点也不值得稀奇。
  “……麻烦,真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怕是同你上次说的血神宗一窝的,嗯……怪了,是哪里又冒出来了天魔余孽?”林动揉了揉眉心,啧道,很少有人知道武祖与炎帝是生死之交,还以为两位强者都有争夺之心可以借以挑拨。不过要是萧炎对他真的有那么一点不信任,现在就不敢坦然的坐在这里喝他的酒了,“罢,萧炎,你是炼丹师,威胁性更大,先对你下手是正常的。你要不先别急着回去,留在我这里养伤吧。”
  萧炎抿着唇坐在那里,漆黑的眸底异火光泽闪动不定,那叫一个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他很少有这么孩子气般的时候,因此更显得稀罕。
  但是还不能说什么,因为林动已经是悬悬要到渡劫圆满,离突破大乘只怕不过一步之遥,虽然这一步不是须臾功夫,但他还在中期举步维艰差距就很大了,虽然用特殊手法突破了渡劫期后几个劫难,但渡不过情劫连闭关都不敢闭,这是天差地别,越是金字塔顶尖的存在越难以改变实力的铁则。
  寂静持续了片刻,风声雨声皆缄默,就连每一点光落下似乎都足以在平地上坠出轻响。林动大概是和他想到了同一个方面去,因为武祖起身给去他倒了杯酒放在面前,轻声道:“说到你那小徒弟……你还没有决定吗,这不像你啊。”
  “……不是我不愿意。”萧炎愣了一会,也没抬头,就那般静静看着酒面由波动到沉寂,映着自己的倒影,沉默半晌,艰难道,“……你也知道,林动。我身在情劫之中,又如何给他承诺?
  “我想,润玉不是一定要你给他承诺吧。”林动才不管萧炎如何,自顾自把自己的那杯酒给喝了,平平淡淡道。甚至也不说“小徒弟”了,而是直呼其名。这本就是萧炎要来找他聊聊的事情,只是被萧炎遇伏这个事情打断了一下而已。他们这种人,生死不过是家常便饭,萧炎堂堂炼丹师有一口气就能给人救回来,当然也包括自己。(不然他也不会成为第一个受袭的对象)所以林动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给自己再斟了一杯酒,颇带深意道,“只是萧炎,一直垫着脚喜欢一个人,是撑不了太久的。”
  萧炎刚刚拿起那个酒盏,白皙凌厉的颧骨线条上犹染着余晕,指尖蓦然颤了的那一下却毁了全部从容。有酒液自杯子的边缘溢出,自桌案边缘擦过无声落在地面上,开成荒漠里一朵深色的花。
  “……我知道。”
  他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液,指尖徐徐捏紧了,凝滞片刻,猛地撂下酒杯,在铛一声轻响中长身而起,眼眸沉冷:“不行,我还是得回去。玉儿也见到了血神宗的血祭,他十成十会去查,我不放心。”
  “你……”林动抬了下手,一句话未曾出口,像是想起什么,又强忍着缓缓放下,是了然又是无奈的笑了下,“……行吧,那你小心些。我这段时间先不闭关了,有事情传给我。”
  
  
  (三)
  修士惯来讲究法不伤凡人,血祭之术作为天魔一脉更是已经被封禁良久。
  既然药岩便是萧炎,血神宗诡异的大胆包天应该也已经落进了炎帝眼睛里,毕竟很难想象,正常人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会在炎帝庇护的米特尔家族旁边搞事情……说起来倒像是被魔气入体多少有点失智的状态。总之,润玉便没有费心再往宗门传消息。正准备自己暗地里查一下,结果没想到转头就听见这个消息。
  但是在这么极端的情形下,润玉竟是出奇的冷静下来。道宗之外是武祖的地盘,别人不知,他还不知吗,林动和师父是生死之交,绝不可能看着师父出事。若是真的事态危急到了那种程度,他赶回去亦是无用,说不定还会添乱。
  不能急。
  切不可急。
  帝峰上那一场告白外人并不知晓,在任何人眼里混元宗首席那炎帝幼徒的身份意义同样不差。下山后师姐对他游历的告诫言犹在耳,他必须要保护好自己,无论是血神宗里不知名势力还是谁在暗算,都不能成为敌人手里的刀。
  只是润玉自己也是骄傲的,师父被伏击原因不明,他第一个怀疑血神宗——或者不如说是血神宗背后的什么东西。告知牧尘自己有事先离开之后,润玉剑指血神宗,从旭凤的魂魄里问出线索,步步谨慎追查,在客栈落宿都要排查过身周环境,他倒是前所未有的开始惦记起了那一壶火灵果酒……
  ……!
  润玉察觉到客栈外灵阵异动,刚刚带着剑出来,就看见两只小青鸟箭一样飞过去,围着外墙上插的一把飞剑转悠,啾啾啾叫个没完。传讯的灵鸟特点就是对传讯极为敏感,于是润玉走过去,这才发现飞剑上挂着一个鎏金的酒壶,还在风里惯性摇晃着,却没有一滴酒液流出来。
  没有危险。
  他感应之后抬手取下酒壶,雪白的广袖如寒雪拂过飞剑薄薄的剑刃,剑刃轻颤震鸣,直到被纤细修长的手指按住。
  这是……
  两只青鸟落下左右停在他肩头,聊为警戒,润玉先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方屈指挑开特殊禁制密封的酒壶,再一看……火灵果酒?
  想什么来什么的错愕让润玉微愣一刻,猛然反应过来,神识往周围扩大感知,果不其然抬头便看见院外的枫树上立着一个黑袍身影,就是药岩那张普通平凡到丢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脸。枫叶正红的烂漫,如火焰灼灼簇拥在身侧。见他抬头看来,早有准备般笑着向他招了招手,眉眼清冽:“萧玉道友。”
  纵然是润玉自己,都在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先前的判断真假,萧炎不是遇到袭击受伤了……吗?怎么会这么快就又来到他身边了?
  “怎么?看到我来好像很惊讶?这么不欢迎我?”
  润玉迅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并非如此。我只是以为……药岩,你…会回道宗复命。”
  因为在外化名,他没有穿混元宗的亲传弟子服,仅仅一袭清透白衣,微风吹拂着广袖翻动如月光纷纷,更衬的身形单薄纤细,仰头看着枫树上的萧炎,神情温淡柔和,似温润剔透的白玉壁皎皎,却不掩绝代风华。
  徒弟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是萧炎对自己很自信,润玉的修为决计不可能看穿他的易容。以他的经验水平骗林动都能勉强做到,何况经验不足的润玉。
  他随手选了一片最红的枫叶摘下在指尖打转,倒是没忘记自己“木系单灵根”的人设,轻盈跃下落在润玉身前:“血神宗有问题,相信你也有感觉,许是与炎帝武祖两位君上剿灭的天魔有关。”他说得模棱两可,“所以我又来了,正好给你带酒。”
  炎帝与武祖自少时起就都有自己所对抗的对象,炎帝挖出了隐藏极深的魂之一族将其覆灭,而武祖终结了最为肆虐猖狂的异魔一族,两者一明一暗剿灭之后,修士间的腥风血雨歪风邪气为之一清,修真界总算得了宁静。
  但是总有人是不想要宁静的,为了自己的仙途什么都做得出来——虽然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在渡劫时被天雷劈死。
  润玉神色一定,看着萧炎比起上次离别时略显苍白的脸色,垂眸沉默片刻:“那你查到什么了吗?”
  “有点线索吧,我猜你也在查探血神宗背后的事情?不如我们一起,交换情讯再查查。”萧炎轻描淡写道,目光落在润玉肩头两只歪着脑袋的青鸟上,扬唇轻笑,“不过,就站在这里说啊?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润玉顿了顿,他刚刚是从半开的窗口跃出来的,现在只好侧身引路示意萧炎进屋。后者眉眼璨然,在走到他身边时笑吟吟的将枫叶也塞进了他手里,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自然:“这片枫叶红的特别好看,也送你了。”
  像极了曾经每次从帝峰下回来,带了各种各样小玩意送给小徒弟的时候。
  虽然说是看不穿易容没错,若是真的怀疑起来,暗地里一观察就能发现处处是破绽。萧炎尴尬的时候会下意识摸摸鼻子,大概是伤势还没好全,唇色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动手的时候习惯性指尖微动先掐法诀,见到他主动迎敌就忍不住的露出担心的表情又转瞬收敛……
  所以师父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他认不出来啊。平心而论,萧炎真的,装的一点都不好。
  润玉想。
  
  
  (四)
  无论是润玉还是萧炎,都不是擅长追踪的人,但道宗和混元宗全力动用势力查探,捉到些来不及抹除的蛛丝马迹不过是时间功夫。
  萧炎在这里戴着易容面具装萌新,林动专程去要了天机阁一卦,武祖出面,天机阁主当然不可能不给面子,用了天机阁世代传承的传承法器亲自动手测算。
  卦象指向了天降,而血神宗只是其中比较明显得一个而已。
  “虽然我不信天机阁……但是这个结果倒是没错的。”萧炎如是说,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仙人?还是谪仙?若是好好的仙人为何不追求大道,而要来凡间找事受罪呢?”
  润玉安静的看着他,乌黑的眼眸像是黑曜石,天光静寂落进去,沉沉浮浮。
  萧炎被他看得心虚,转了一圈从桌案另一边绕过来:“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
  润玉摇了摇头,抬手想去摸桌上的酒盏,萧炎眼疾手快一弹指,灵力卷走了那只小小的酒盏,稳稳落到他手里,琉璃般清澈的酒液波动了一下笼在杯沿,没撒出一滴。
  “你上次饮酒之后表现可不太好,”他捏着酒盏朝润玉晃了晃,大摇大摆的当着徒弟面一饮而尽,笑道,“酒量不大就少喝酒。”
  润玉:……
  他默默的看着萧炎给他倒了杯茶,欲言又止。
  殊不知,萧炎自己心里也不太得劲,他又不是傻,能察觉到润玉对“药岩”的亲近,虽然徒弟亲近自己没什么不对,但他总觉得润玉不该这么信任药岩,顿时心里有点闷,偏生药岩就是他自己,且以药岩的身份在这里,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不过无论心里怎么想,炎帝面上仍然笑的无懈可击。
  “玄凌州封闭万年的上古遗迹出世,最近地涌金莲,还有仙人异象。”润玉终于决定暂且把目光放在正事上,他惯来是温润的性格,但因着怀疑对方便是伏击师父的罪魁祸首,语气实在好不起来,“……因此有不少凡人在膜拜遗迹,但我有些怀疑……这个遗迹出世的时间有些太巧了,像是魔宗的手法。”
  林动也传讯给他说怀疑那个上古遗迹有问题了。武祖抽不开手,便拜托他跑一趟。但润玉完全是凭借自己的直觉这么说的。
  “这我倒是知道……魂族与异魔族当初在修真界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别说好好的仙人不做,要去当魔了,仙人虽无寿命之虞,却有三灾九劫,因此也有仙人不惜放弃自己走不通的道,入魔道以求力量渡劫。但是懂归懂,麻烦却是真的麻烦,”说不准是不是有魔道的人想完成宏誓,重新放魔族入世,以人心催化天魔。看来我们是得走一趟了。”
  润玉微微点头,从肩上捉下一只青鸟,主动将扑腾着翅膀的小家伙递给萧炎。阳光如金色的糖液,从他身边慢慢的流淌下,似千万星辰的碎光,星辰为骨,明月为魂,自是璀璨夺目。流云般的白衣用金线点染,图纹玄奥精美,灼如芙蕖,灿如朝霞不外如是,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更有仙人模样:“上古遗迹内飞剑传书未必能定位,我的这只青鸟你先带着吧,可以保持你我的联系。”
  萧炎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笑容。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虽然确实是传讯的灵物,但青鸟的意义仍然非同凡响,在仙界如此,凡间依旧如此。
  对啊,就是这样…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修士,哪怕是道宗的修士,那么亲做什么?他也是你师父吗!
  润玉不知道炎帝在想的是什么,他看着萧炎手里不知何时延伸出数道冰裂般纹路的酒盏,指尖不自觉的颤了一下,青鸟有所察觉,歪头蹭蹭主人的指尖,啾啾轻鸣,叫声却传不进润玉耳里。
  师父明明都来寻他了,可是还这么排斥他……是因为之前帝峰上的告白心意……吗?所以,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吧……
  萧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没一句合适的。他总不能晾着徒弟,只是一刻迟疑,还是不得不伸手接过了那只青鸟,压住小家伙无意义的扑腾挣扎,极为勉强的笑了笑:“好,那就劳烦萧玉为我…费心了。”
  最后三个字,被他说出了一股子复杂多变的味道,然后就看见润玉微微抿住唇,蝶翼般漂亮的睫羽垂下来,盖住了乌瞳里所有情绪。
  ……又怎么了这是?
  
  
  (五)
  秘境和遗迹的区别很大,秘境要么是先天形成,要么是前辈开放给后辈的,绝大多数时候危险性并没有那么大。而遗迹——至少在它成为遗迹之前,它的主人一定不希望别人闯进来。虽然机遇与危险并存是修士都公认的法则,但一个被突然覆灭成遗迹的宫殿或者小世界等有多少危险性,不言而喻。
  何况这个上古遗迹……虽然说是上古,但是润玉怀疑这其实是被仙人偷渡下来的。不奇怪,不是每个仙人都能当得“仙”字的。魔生于人心,自然是有仙才有魔。追求大道不假,可也不乏迷失了的。想要引天魔屠戮人世间得到回馈的力量。何况还有一部分仙界之人只是投胎技术好生在了仙界,其实并无求道之心呢。
  如无意外,萧炎应该守在天机阁卦象所指的这一上古遗迹外看看这是什么情况,等着守株待兔第一时间迎接上界来的不速之客。上界也不过是上界的名头而已,一旦踏入下界修真界便受天道所制约,在炎帝武祖这等气运加身之人面前其实是不够看的,就像被灭的魂之一族和异魔一族。要不然好歹也是谪仙人,又何必在下界的渡劫期修士面前就躲躲藏藏呢。
  …… 
  “……林动那家伙?”但万事万物总是很难遂人所愿,例如此刻接到讯息的萧炎便是不可置信的愣了片刻,皱起眉,无声的自言自语一句,从空气里隐约觉出了不安的气息。这不算明显,但对于修士而言,所有直觉都是有意义的,不是无的放矢,他也不敢忽视。
  他遇袭才多少天,又传来了武祖被困的消息,这合理吗?这合理吗朋友?
  他磨了磨牙,到底是不敢赌。他和林动是生死之交亦是互为犄角的关系,由于一路走来灭的魔,招惹的敌人都不少,从地下惹到天上,于公于私都得互相援助,所以哪怕明知道其中有问题他也得去,不然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
  只是润玉的安危他到底看重,踌躇片刻,还是暗自弹了弹手指,有一点火星从他指尖坠落,像是破灭的星火洒落在润玉雪白的衣角,转瞬熄灭。他重新看向徒弟,忧虑之色暂且退却,露出一个笑来,“萧玉,宗门有事,我得回去一趟。”他当然知道润玉也收到了消息,作为炎帝幼徒,润玉在混元宗的身份之高难以想象。但是他还在尽职尽责的扮演自己药岩的身份,暂且没有撕下来的打算。连混元宗对道宗的询问都被他提前准备好人设身份挡了回去,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露馅呢。
  “萧玉,你才化神期,也不算安全,近日颇有天下将乱的迹象,早日回师门为妙。”不过留下一缕火焰之后还是不放心,炎帝还没忘了补充一句。
  润玉没提“药岩”也不过化神期的事情,不经意般往旁边走了两步,乖乖的点头答应。他生得清丽雅致,长开了之后越发光彩夺目,一如天道最完美的造物,没有儿时怯生生的模样,风吹得他袖袍轻拂,如月光清浅。
  萧炎横挑鼻子竖挑眼,马上就想起来这两天润玉似乎有些和他刻意保持距离的味道。若不是马上便要离开,真要好好说道说道这又是哪门子的鬼。
  他没意识到自己最近越来越有没事找事的倾向,润玉亲近他,他不满,不亲近他,他又不开心,如此说来真有几分喜怒无常的味道了。
  至于润玉,嗯,他就有点莫名了。他向来是个体贴的性格,他理解了师父对自己这个徒弟的关心,却也不想让师父难做。毕竟有过之前的事情,萧炎对他有什么心情都是正常的。那么不必师父说了,他自己主动控制一下自己的情感,远离师父对双方都好。
  ……结果为什么萧炎还是心情忽晴忽雨,跟六月天一样?
  
  
  (六)
  暂且不管那么多了,润玉知晓萧炎身为炼丹师要去亲自查看林动的情况必须离开一趟,面上答应萧炎答应的好好的,言称自己马上就回师门避难,结果萧炎前脚启程去道宗,他后脚就出了客栈重回上古遗迹周边。
  天机阁的大名润玉早有耳闻,只是师父不信天机阁,所以他也不信。
  可是他用旭凤魂魄里搜出来的信息,一路顺藤摸瓜抓过来,却发现血神宗不过是因为有功劳而得到了几分赏赐的小卒子,连带那位膨胀到被他斩杀在赤霄剑之下的少宗主,都是为这上古遗迹的开启做准备服务的,竟是同天机阁的卦象不谋而合。
  这么想来,天机阁的算命。说不定也有几分是对的吧。
  ——比如说这个上古遗迹确实有问题。
  修真界有千千万,修士飞升而成仙,这是仙界的根。一道根须的枯荣,也许并不会引起仙界的注意,但对于这根根须却是天壤之别。
  萧炎的态度一直都是仙界不该插手凡俗之事,正常的仙人追求大道又不是争权夺利,确实也不会插手,所以来的他见一个杀一个。润玉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是这个态度。
  当年的魂之一族和异魔一族给这个世界造成的创伤已经够大了,润玉闭上眼睛,感应着空间细微的波动,眉峰蹙起,烦躁的咬了咬唇,屈指掐诀,冰蓝的灵力水波般弥漫周身,仿佛一个无言的拥抱。
  然后他向前迈步,乌发银冠,步步莲华,雪白色的衣袖无风自动,每一步踏出都带着无法比拟的威势,直至轻盈跃进举目尽是黑暗的上古遗迹,如同倾身而下,投入深渊。
  
  
  (七)
  林动确实出了问题,因为萧炎到了道宗才发现,无论是应欢欢还是绫清竹,都联系不上这位道宗之主了。
  事情重大,道宗封锁了后山,专程迎炎帝来寻。在道宗弟子焦急夹杂着期待的目光凝视下,萧炎一身黑袍踏足于空中,神识向周围毫无保留的扩展开感知,闭目凝思许久,绕着道宗范围一步步行走,每一步落下,都在空气中激起一阵虚无的涟漪。他这般转了好半天,似是大海捞针般搜查,忽然猛一抬手,火焰如利箭骤出击向虚空一处,明明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如同打击在了寺庙的大钟上,激发出沉闷的禅唱。
  铛!
  嗤——
  萧炎乘胜追击,手腕一翻,火舌如附骨之疽死死缠绕住了那个地方。但随着火焰焚烧,他的表情却隐约有些凝重。
  “萧兄,可需要帮忙?”绫清竹出言询问,表情有些担心,对于这个冷美人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她是真的关心林动。
  萧炎愣了愣,维持着异火摇摇头:“无妨,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和林动都不是擅长灵阵的人,吃了灵阵的亏真是……啧,真是,眼下也只能暴力破开。”
  这句话说完,才见女眷们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所以萧炎也没多说什么,索性全心全意将灵力灌注入火焰,从外破阵作罢。因为心中不安,想着早点把林动解救出来。林动有所察觉,从内到外有所配合,只很是花了些时间。
  “天机阁说我印堂发黑让我防备……操。”林动从那个隐形的困阵里解脱出来安然无恙,大体安抚了亲友后,走到萧炎身边先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我就操了,我闭关这些年,道宗怎么回事。”
  林动崛起的太快,道宗青黄不接,他与应欢欢绫清竹一旦全部闭关,道宗就处于无强者监管的状况。这一点萧炎比较不一样,他未曾度过情劫,怕走火入魔,压根不敢闭关。在他眼皮子下,混元宗没几个敢做小动作的,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两次设计都在道宗这里,而不在混元宗的原因。
  萧炎没接他的话,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两圈,问:“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你不来救我我也能出来,就是多花点时间。”林动呵呵一声,他的炼体水平极高,萧炎的异火都不能说轻易击穿他的防御,“一群狗急跳墙的家伙罢了,萧炎,你不觉得吗?也许你上次发现血神宗的异样是出乎他们预料的。”
  萧炎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没想到见到了挣脱出来的林动之后,那种不安感反而越发浓郁了,像是一团阴云笼罩在心头上,风雨欲来沉甸甸的。
  “狗急跳墙……”他喃喃道,神思不属,回答都带着敷衍的意味,“那你是,查到了多少?”
  林动冷笑一声:“很多。这些年来你我的确松懈了,”他是闭关,萧炎应该是养徒弟养的太专心,总而言之心思都不在防备上。他说着,转念一想,“要不这样,不如我们干脆引蛇出洞来一发,不要公布我出来了的消息,我们两宗打一场,等人都跳出来了,再一网打尽。”
  “也行,随你安排都可以,我配合你受点伤就是。”萧炎勉强维持着思考能力,抬手揉了揉眉心,“嗯……需要我受伤吗,我跟应仙子演一出戏,早日解决干净,等你我飞升上仙界这仇迟早要报……”
  一声尖锐的啼鸣打断了他想继续说下去的话,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见多识广的绫清竹都被惊了一下:“什么声音?”
  “是萧兄带来的那只青鸟吧。”应欢欢偏头疑惑的看了一眼,答道。
  林动抬手解开布置来隔离外界查探的结界,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撞进来,萧炎飞身掠去接住了它。那是只小小的青鸟,跌跌撞撞飞落到萧炎手里,全身羽毛都炸开,像是一只蓬松的球努力将自己显得又大又威风,继续发出尖锐的嘶鸣,一声声凄厉刺耳如同夺魂,很难想象那么小小的一个身体里怎么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糟了!!!”
  青鸟接触到他的一瞬间,那层隔膜般疏离的感觉猛然消退去,脑海里延迟提醒接二连三的传来刺痛感,不算明显,像是在手背上轻微刺了一下的针,足以让人心神一震。萧炎太清楚这是什么原因了……那是他封印给润玉保命用的神念被激活了。
  ——润玉在做什么!
  
  
  (八)
  上古遗迹。
  “不是说要引蛇出洞吗?”美杜莎问,她虽然是蛇的化形,但是并没有被波及到的自觉,双手抱胸浮在空中,淡紫色裙摆垂曳,美艳的眉眼轻挑泛着魅惑,随口问林动,“近些年来,南疆来探本王部族的劲头也又嚣张了。真的烦诶,要不是萧炎养徒弟养的那么专心,本王早就要找他说说了……不过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黑袍的男人独自站在已然封闭的上古遗迹前一动不动,周身滔滔烈火虚影缭绕无法自己,明明一个火系修士,但是一眼看过去,会恍惚觉得他周身的寒气浓郁到都快要能够把空气冻结起来了。
  林动摊了摊手,向后退了半步,将身形隐去,只留下淡淡的声音昭示他还在原地看着:“引蛇出洞哦,原本是这么说,上古遗迹背后指不定有什么阴谋,所以还跟我说让欢欢把他打伤唱一出戏都不算什么……结果现在可好,冷静个屁。”
  “润玉进了上古遗迹,那玩意连感应都能隔绝,要不是青鸟传信还察觉不到问题。结果现在遗迹又封了,我们的手段都解不开,他能不急吗。”薰儿也立在旁,蹙着黛眉十分公正的反驳了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行为,“你们这是在说废话,那可是他的情劫。他的——红鸾星。
  “小伊。”
  “主人?”粉色的火焰像是被无形的大力拉扯了一把,自虚无中凝聚出来,由虚转实化作少年模样,踉跄了一下才险险站稳。他是被炎帝直接从混元宗召唤过来的,落地时还满面疑惑与茫然,“主人,您唤我?”
  萧炎看都没看他一眼,眼眸冰冷凝着霜,那俊秀雅致的五官间一丝情绪都不见,只有慢慢绷紧的颧骨,从每一抹凌厉的线条里都透出隐忍到快要崩盘的怒意。那是真正的理智全消,渡劫期修士一念万转,而这一刻所有念头似乎都在焚毁万物的岩浆和绝对零度的冰川下极端地切换着。
  最后他抬起手,指向面前的上古遗迹,没有过人的目力很难看清,他纤长的手指轻微颤了一下。
  “烧,”但到了开口的时候,炎帝却是缓缓阖上双眸,声音平静到冷漠,连一丝波动都无了,“……烧到破开禁制,或者见到你师弟为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尊为净莲妖火的火灵一怔,罕见的露出惊愕之色,还未来得及说话,萧炎从未使用过的强制命令已经作用在身上。火灵无法反抗主人的强制命令,索性他也没有反抗的念头,旋身化回原形的乳白色火莲,炽烈的异火自莲心涌出,似海面上十二级狂风暴雨掀起的海浪,一息将整座遗迹淹没。
  净莲妖火的火焰全开,只是来自于仙界的遗迹也不是那么好破开的,毕竟这个世界有两位天才强者在,抵御不住他们的怎么可能被拿出来。所以萧炎只是安静的站在火海前,往昔都破灭在眼底,烈火映着他漆黑的衣袍,如肆虐的狂风卷动衣袍猎猎。然后他看了一眼肩膀上的青鸟,随手一道灵力将其托住,偏过头时候语气疏淡,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友人物理意义上的在他背后说什么:“林动,你查到的东西给我。”
  林动给的特别痛快,连多一个字都没问,看着萧炎拿了转身一掠消失,才转头耸耸肩跟应欢欢说:“他在气头上,我不惹他。”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一个气疯了的渡劫期修士,是比人间帝皇更加恐怖千万倍的存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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