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叶草-君筠

【华熙】七夕贺文•千年（NPC华x玩家熙）（下）

（意外没按时写完的）七夕贺文

上

圣都中心的光明圣廷总部挂着“魔王悬赏令”，奖励从经验到装备到声望，多到令人眼花缭乱，落款是光明圣廷。 

这是因为不仅光明圣廷发布了悬赏令，人类帝国，冒险者工会，盗贼工会，精灵之森…应该说，秩序善良，秩序中立的组织，几乎都发布了悬赏令。这是一场全大陆的共同悬赏，呼唤勇士战胜魔王，很对得起魔王资料片中终结大BOSS的身份。 

与此同时，全大陆的刷怪增加“魔物”。魔物普遍属性高于同等级怪物2倍，击杀提供同等级怪物的1.5倍经验值，掉落对魔族特殊装备。 

黑暗阵营，混乱邪恶。  

当然，这一切端木熙只是道听途说。在论坛上看到，隔着一层透明的屏幕，没有得以亲眼目睹。 

他沉默的看着虚拟光屏上的消息，玩家论坛刷的飞快，激动狂喜有之，愤怒骂娘有之，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右下角的消息在滴滴跳动，他予以无视，少见的决定任性一回，躺进生态舱里，舱门在他头顶合拢，将节能灯的光线收入一片窒息般的黑暗。 

天空再亮起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夜明珠灼灼的光，犹如细碎的星辉，却照亮了夜空。 

而端木熙习以为常。 

他垂首整理身上的衣袍，抬头环视了一圈。不过这短短的片刻，兽骨雕刻镶嵌宝石的大门被推开，悄无声息，黑衣黑翼的魔王从门外走进来，翅膀刷拉在背后收拢，像一道飘忽进来的暗影。 

无论他什么时候上线，杨敬华都在，总是在。 

仿佛时时刻刻都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端木。”杨敬华朝他笑了笑，眉眼弯弯，扯下了手上不染尘埃的雪白手套，随意的一丢，伸手牵住了端木熙。惊鸿一瞥间，端木熙好似看见手套指尖上有一点鲜艳的红色。 

“你受伤了吗？”他下意识反手抓住了杨敬华，察看他的手。魔王愣了一下，放松下动作，任端木熙抓着他的手上下看，语气很温和，温和的甚至像是不会变化：“没有。” 

端木熙有些惴惴的攥住了他的指尖，沉默了几秒：“我听说…帝国有冒险者团队对你发起了进攻。”论坛上有玩家团队。当然，话不能这么对NPC说。 

杨敬华没有抽出他握着的那只手，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划过耳畔，触了触端木熙银白的发丝，动作细微的就像是在触摸易碎的瓷器，在水面激起细微的涟漪，患得患失。 

“不必担心我。”看的出来，杨敬华很享受端木熙的这种担心，眼里的笑意明朗，“现时无人能够伤害我，倒是你…” 

端木熙想也是，魔王降临这么大的资料片，魔王绝对不是一两个团队就可以解决的。毕竟魔王，是单身对抗大陆的存在。现在资料片才开始多久，一流玩家的平均等级也不过一百上下，等级榜第一才是一百二十一级，甚至不到智能NPC的平均水平。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抵挡魔王的锋芒？一切都太早了。 

但结局还是不是恒定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端木熙就遏制不住的担忧起来。 

尽管 千年 的特色就是自由度，但是端木熙仍旧担心。他看着面前温柔明亮的青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被全大陆讨伐的魔王联系在一起。 

“不如我带你去外面进阶可好？” 

杨敬华侧头屈起手，小指勾住了他，如同孩子开玩笑般的拉勾，轻轻晃动了一下，又像是在撒娇。 

端木熙眨了眨眼，心头像是被戳了一下，流过清澈温凉的泉水，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等——” 

魔王俯身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漆黑的翅膀一展，刷拉飞了出去。 

这是杨敬华第二次这般抱着他。 

端木熙说不出的尴尬，杨敬华手臂拦着的地方火烧火燎的滚烫，也许是魔族温度偏高吧——他这么安慰自己。明明是游戏角色，胸口的心脏却一下下的蹦跳着，像是一群小鹿用角拼命的撞击着心尖，把心脏撞得弹了起来。 

“唔……就这里吧。”魔王温言道，也不问端木熙，有几分自顾自的味道。 

他们落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上，大概跨越了地区。不同地区的天气刷新是不同的，这里的天色阴沉着，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端木熙捋了捋额边沾湿的发丝，将它贴到耳边。杨敬华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抬手点了点，天蓝色的结界沿着端木熙头顶向四周延伸，建构成半透明的薄膜，点缀着霜花。除却其上不时流转过的浅淡黑光，看着颇为美丽，像一把浅浅撑开的伞。 

端木熙落足于紫黑的树冠上，毕竟身处虚拟游戏，和现实不完全相同，从上往下看有几十米的高度。不会飞的人在远离地面的时候总是不自在，有种生命不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好似天空在摇晃，地面不断远离。即使端木熙也有一刻的慌乱，担心自己会掉下去。但是这份恐惧并没有持续多久，杨敬华牵着他的手，又轻轻晃了晃，仿佛一记定心针，摇晃的天空平稳下来，大地归于宁静，手心触碰的地方，温度正好，仿佛夏日的冰水。 

【系统提示：杨敬华已加入您的队伍。】 

杨敬华握了握他的手，侧身一跃跳下了树枝，披风在他背后高高的翻卷起来，血红的光芒如魔域的血月，自然而然，却也是突如其然刺痛了端木熙的眼睛。 

他一向很喜欢蓝色。 

结界这样的蓝色，而非刺目的血红。 

端木熙独自一个站在树枝上，这一下就有点懵了，下意识抬手扶住树干，不愧是游戏里的树，树干光滑的没个抓手，他只能用了点力扶着，小心翼翼往下看。于是他看到了树下闲庭信步的魔王。杨敬华弯下身，从地上挑挑拣拣半天，掐了一根草叼在嘴里。而他直起身来的时候，从远处奔来的怪物也正好到了他面前。 

嘶… 

时间突然被定住了一般，杨敬华弯着唇笑了笑，人高马壮的怪在他面前豁然倒下，尸体刷新出一阵奔腾的白光，窜了几秒之后什么都没有。 

当然，NPC击杀怪物和怪物之间击杀是不会爆装备的，没有这个捡漏的机会。 

……智能NPC另说。 

就比如如果杨敬华被击杀，无论被谁击杀，他这一身神级装备，都是可以被拿走的。 

如果有人可以做到。 

叮！ 

杨敬华依然叼着那根草，慢条斯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有意在摆酷，以慢动作持续了几秒。他一挥手，化作一道流光闪烁了出去，端木熙都来不及捕捉他的轨迹。 

叮！叮！叮！ 

升级声连绵不断，响成一片。 

嘴上说是带端木熙出来锻炼，结果杨敬华全程没让端木熙靠近过现场，仿佛知道这样对于玩家就已经足够一样。纵然他没有攻击输出，但单纯组队分润20%的经验，也因为怪物超高的等级而变得不平凡起来。 

端木熙目瞪口呆，一瞬间几乎怀疑他和杨敬华到底谁才是NPC。毕竟他本来真的以为杨敬华是带他来训练技巧的。比起职业玩家，他的战斗素养着实并不算强。 

他试着喊了几声，杨敬华没理他。自顾自打的开心，活像是杀出了魔性。当然是有队伍频道的，但是众所皆知聊天频道对于NPC不管用，所以端木熙也没别的办法。倒是吸引了附近新刷出来好大一只怪物，虎视眈眈，提着狼牙棒就往树下走。 

杨敬华于老远处的怪群处抽手，一把银光闪闪的剑横空飞过来，如流星闪电，直接把这只怪物钉死在了树上。 

怪物挣扎了几下，仇恨吸引还凝视着端木熙直到死亡被系统刷新。银色的剑还钉在树干上，适才怪物黑色的血也没有污染它，长长的流苏垂下来，剑刃犹且反射着雪白的亮光。 

端木熙盯着剑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在树枝上坐了下来。托腮安静的看着杨敬华杀怪。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天边曳出一线金光，薄薄的，穿过浓烈的云色。端木熙伸出手，光芒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他从指缝间看过去，望见杨敬华燕子般矫健的身影。那一道黑色的身影后，大片的怪物割稻草一样倒下了，化成白光被刷新，清理出大片空地。仿佛圣光净化。 

竟然像是种享受了。 

【游戏论坛：今天等级榜上面那个一天升了二十级的挂是怎么回事？？千年不是号称全智能电脑控制绝对无挂的吗？？？有没有GM能管管了？？？？】 

用玩家的话来说，杨敬华每隔两日会带端木熙外出练级。其余时间，多是任凭端木熙留在魔王宫内。魔王宫固然是大，但是除却杨敬华以外，却绝无第二人。幸好端木熙从小性格安静，纵然整日的独坐室内也不会觉得孤寂。 

——他也不是独坐室内。无论何时，黑衣黑翼的魔王总是跟在他身边，如影随形。 

正如所言，千年 的系统做的极为庞大，包括历史。文献，图鉴，你可以把它当作故事来看。但若是将其当作真正的史书去分析研读，玩家甚至可以从这些历史资料中找到任务线索。 

千年 系统的庞大可见一斑。 

端木熙喜欢看书，之前那个召唤了魔王的任务也正是他从书中找到的线索。只是任务开启的不明不白，结束的也不明不白。

难免有几分忧心。 

仿佛这一切本不该属于自己，而是偷窃来的。 

端木熙抬起眼来，望见凭栏眺望的杨敬华。后者仍是旧时模样，血色披风。黑色甲衣，望着窗外天幕的神情却莫测，像是缀着一层薄薄的迷雾，不容人窥视。暗黑天幕里是没有日夜之分的，这里没有规律周期，只有无穷无尽的混乱于前。 

“敬华。” 

端木熙有时候觉得，杨敬华是极为孤独的。只是杨敬华从不会在端木熙面前表现出来，仿佛已经习惯了。就如童话传说中，魔王总是孤独一人。 

杨敬华手臂压在窗沿上，回过头来，绯红的眼眸犹如冷凝的岩浆，曾经涌动过，沸腾过，如今却都已经归于沉寂。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端木熙都称不上被囚禁。但是事实似乎又有那么点像。魔王掠夺公主，将其束缚于高塔之中… 

可是谁又敢说，魔王和公主不是良配。 

端木熙想起来，曾经在网上看到这样一种说法。王子有一个国家当后盾才会去救你，（恶龙）魔王却是单枪匹马，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哦这么把自己自然而然的代入公主的角色也太自作多情了。 

端木熙：“……无事。” 

杨敬华眉眼间掠过一抹说不出的暗色，他低笑起来，神态让人平白觉得模糊，似乎压抑着心中的恶魔，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感：“怎么，端木觉得无聊了吗？” 

端木熙感觉到了这种征兆。面对魔王来的奇怪的这份怒气，他并无畏惧，只是却也不知该应是还是否。 

不过很多时候，杨敬华也并不会征求他的意见。 

被抱起来的时候，端木熙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放飞自我，微微侧头靠在了杨敬华胸口。 

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魔王。他隐约感觉到杨敬华的身体好似僵硬了一下，抱着他腰的手臂竟然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片刻之后，梦中惊醒一样的猛然收紧。 

端木熙被他紧紧抱着，头靠在他胸口，几乎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窒息的感觉，他眼前突然一黑。 

像是有灼灼的火焰焚烧，直直烧穿了他的视野，四肢百骸传来痛楚，火油加身，皮开肉绽，头颅垂落，直至无声。 

端木熙全身一颤，睁大的眼睛里映出湛蓝的波涛。 

东海滔滔。 

本是鱼人的领地，但大放厥词称愿为剿灭魔军先锋的鱼人早在魔王降临时便已逃的不见人影，海水澄澈荡漾，一眼能望见璀璨贝壳散落在浅浅的白沙上。 

这世间大抵如此，往往执行正义所需要的代价太深，损人利己乃万物天性，天下轮回繁盛，着实未见其错。有些话只在口头说说便足矣，何必奢求付出涉险。 

千山鸟飞绝。 

脚步落在细腻白沙上，这里还不是玩家能够涉足的领域，正因为没有悍不畏死的玩家，怪物摄于魔威不敢靠近，由此显得格外静谧。 

端木熙在沙滩上踩出一串脚印，有小螃蟹从沙缝里钻出来，探个头，又絮絮地缩回去。他看着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好笑，回过头，看见杨敬华踩着他的脚印，幼稚的一步步走过来。 

沙滩上，就那么一串脚印重叠了。 

“诺，太阳升起来了。”杨敬华转过头朝着天空扬了扬下巴。好似刚才的幼稚小孩儿不是他本人，无事发生。 

海的那边，一轮金阳跃过海平面，慢慢的升了起来。 

金色光华如锦瑟，向四面八方滚开了，风吹过，海浪拍打上下波动，揉着浅色的碎波一层层泛开，昳丽仿佛无数颗小太阳融化在水滴中。 

端木熙弯下身，掬起一捧水。 

海水呈透明无色，如液态的水晶，却终究不能在手心留太久，淅淅沥沥的从指缝间滴落，汇入奔腾的海水里，就再分不清主次了。 

端木熙突然不知起了什么心思，扬手把这剩下的一捧水对着杨敬华扬了出去。刚刚还在心里想着杨敬华幼稚，没想到转瞬自己也沦落的跟个三岁小孩一样，宛如要打水仗的模样。 

杨敬华是背对着他的，不留防备的模样，但是端木熙浇出去的时候却如同背后长了眼睛，刷的闪开了，快的像一道幻影悬浮在海面上，足尖凌驾水波，不染水迹。 

端木熙哭笑不得，看着杨敬华慢慢的又飞回来。 

“这不像你。” 

四个字如同本能的感慨，从唇齿间流泻出来，一如流泻不可追的海水。 

说出来之后，连端木熙自己都愣了。 

杨敬华…是什么样的呢。 

应该像是什么样的呢。 

魔王应当孤傲卓绝，或是邪肆冰冷，或是黑暗残忍，或是 

可这都不是杨敬华。 

明明他所识得的杨敬华，就是魔王。 

但是… 

“是吗？”魔王淡淡道，目光如鹰隼，落向不知名的远方，“可能是时间太久了，我也忘了。” 

他沉默了一会，微微一撩背后的披风，在海水边蹲下来。水面倒影出魔王清逸的面容，有金霞万道从日出的方向射出，如镜花。直到端木熙信手抛过来的水花涟漪啪嚓击碎了水面，一圈圈扩散开。 

杨敬华把手伸进海水里，虚虚的抓了一把抬起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求之不得的东西，水色湿了白色的手套，重了一层颜色，沉甸甸的滴落。 

滴答，滴答。 

仿佛鲜血一滴一滴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又仿佛时钟一点点走过的声音，滴答，滴答，慢慢的流向不可知的未来。 

在初生的朝阳下，魔王沐浴着一身金光，轻飘飘地说：“反正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 

犹如惊雷落下。 

*** 

*** 

端木熙猛然惊醒，一头冷汗。 

于漆黑的夜里，他抬起手动作迟滞的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满手的水迹。 

窗帘紧紧地拉着，室内自然透不进多少光，星月隔离在帘幕之外，遥不可及。留在室内的唯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全身湿透，通体冰冷，唯有胸口剧烈地跳动如同震响，一声声的提醒着他这不过是一场噩梦。 

他摸过手机按亮，惨白的光照到他眼睛里，理智提醒他应当继续睡下去，可是他闭上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 

何人能够杀死魔王？ 

仿佛梦魇一般缠绕着他，巨石压在心头，荆棘根根刺穿五指，血肉模糊。 

无法自拔，无法呼吸。 

端木熙周身颤抖，他哗啦一声猛然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生态舱前，手指都按在了开启的按钮上，舱门的绿光一下下闪动着映着他的眼眸，却最终立了许久未动。 

在白日的时候，端木熙尚且能够维持生活的正轨，至少在外人眼里，与往日无甚区别。 

但在夜晚，仿佛被卸去了盔甲，暴露出一身软弱的嫩肉，稍稍一掐便会流出血来。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几乎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些沙滩上的寄居蟹，脱下甲壳就不堪一击。 

他想，为什么啊。 

即使是现实中的夜晚，千年 的在线人数仍然居高不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玩家忙着练级的倒卖的组队的任务的，各项事宜来往不休。 

何等繁华。 

自 千年 诞生之后，因为其中交易资金流动之广泛。甚至大程度影响了现实的商业圈。那些大公司也不乏在 千年 的代理人或是公会。 

就如不夜城一般。 

人流来往穿过身侧，唯独他仿佛立于激流中的磐石，分明已经被冲的左支右绌，却孑然不知所归。 

他又想起在神圣之都特兰德尔街上的时候。 

只是比起那时，他的身边真真切切的少了一个人。就像失去了一只眼睛，视野里所能望见的世界突然小了一半，灰暗且黯淡。 

魔王。 

杨敬华。 

…… 

他想，杨敬华。 

其实时至今日，端木熙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但凡稍一闭上眼。尖锐的警报声就在耳边喋喋不休的一遍遍回响，入骨之蛆般刻进了骨血里，挥之不去。 

千年有且只有的一个服—— 

全服警报。 

【系统发生未知故障，请所有在线玩家立刻下线！】 

尖锐的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 

端木熙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街道上玩家的身影亮起一片片下线的白光直冲云霄。他猜想玩家并无这么快的动作，大概是系统强制。NPC们对于下线视若无睹。唯有杨敬华捏了捏指节，若有所料般的站了起来。 

端木熙刚要抽身下线，却发现自己的人物已经不受控制的凝固在了原地。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就连远处的下线白光也如同圣光雕塑一般定住了，仿佛一张定格的山水画，美轮美奂。 

杨敬华缓步走到他面前，犹如整个黑白世界唯一的彩色。不，这个场景其实是出现过的。端木熙转瞬想起了杨敬华刚刚降世的那个时候，仿佛轮回流转，画面重合—— 

“我要走了。”杨敬华笑着说。 

端木熙用了几秒时间听清这四个字，并在脑海里转换成具象。他又用了几秒时间去理解，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就炸成了一片浆糊。 

“…什么？”他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空白一片。 

杨敬华好整以暇的等待着他，像是以往的每一次等待，从下线到上线。魔王的唇边带着笑，温柔耐心不似黑暗，他重复道：“我要走了，端木。” 

端木熙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他。 

在一刻之前，他还不能移动，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动力，他猝然想起杨敬华那句一笔带过的“反正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只是一刹那的事情那么轻描淡写早该忘怀了，到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却记得清明，无比清明端木熙。一把抓住了杨敬华的手腕，死死的捏住，甚至怀疑这个人在跟自己开玩笑：“什么…你…你什么意思？” 

杨敬华微微弯了眉眼，纵容般的挂着点笑意，容姿浅淡，却不容置疑的一点点掰开了端木熙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就是，我要走了啊。不能陪你了。” 

他反手握住了端木熙的手，用指尖轻轻在端木熙掌心划了划，他很喜欢这么做，像是孩子的玩闹又像是约定誓言，在这个时候做出来。却颇带别的意味，甚至像是无情了。 

“你？！”端木熙不敢置信，他想问为什么，想问发生了什么，想问你要去哪……然而事实上，这些都是时过境迁之后他才来得及想的问题。在那个时候，那一分那一秒，他是真的什么也没想。他睁大眼睛，清清楚楚的看见魔王的身影在阳光下虚化，犹如雾化的水晶，一层层削去了颜色，分散成无数颗粒子向四周扩散。 

如若传说中死后的回归天地，大抵不过如此。 

端木熙整个人都懵了：“杨敬华！” 

杨敬华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他，绯红的眼瞳里如有朝阳。他伸出手摸了摸端木熙的脸颊，依旧是笑嘻嘻的，很从容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又从背后摸出从圣殿外带来的东西逗他开心：“你哭起来真的不好看，笑一个吧。” 

他哭了？ 

这是端木熙的第一反应。 

他完全没了自己的主张，努力的想要笑给杨敬华看，只是再努力，眼泪却还是不住的往下掉，似断了线的珠子，在凝固的静寂的世界里，犹如主角，导演着唯一的变化。端木熙本能的伸手想要抓住那些四散的粒子，杨敬华却横空一把拽住他，制止了他的动作。 

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如一片羽毛，擦去了他的眼泪。 

越擦越多。 

他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杨敬华屈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着说了句什么，但是一片天旋地转中，耳边轰隆的乱响如同蜂鸣声，夹杂着树木泥石滚滚而落，他什么也听不清。 

白光浮起淹没了视线，复又融合，落入永恒般的黑暗，仿佛慢慢沉入深水，一点点失去了光。 

叮。 

检测到链接断裂，生态舱徐徐打开，天光照进舱内，端木熙猛地眨了眨眼，只感觉到一阵刺痛。有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干涸，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彻夜的噩梦。 

他曾心怀侥幸的如此以为。 

却从那时开始，骤然坠入无尽的黑夜，这世间再无天光。 

从小到大，端木熙的睡眠一贯很好，仿佛被神明祝福过的体质，无梦到天明。 

——然后他开始反复地做梦。 

他梦见湛蓝的天空被圈在金色围墙之内，碧绿的藤蔓上开出绮丽的花朵，雪白的衣袍垂至地面，泉水潺潺流过山岩，富丽堂皇的殿堂中，虔诚的念诵声环绕耳边，能望见人群密布，如黑色的蚁。 

他梦见少年一身银白色铠甲，单膝跪于他身前，抬起头时背后宝蓝色的披风猎猎作响，翻飞露出边角天使翅膀的金色绣纹。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杨敬华。 

“章轩，你相信吗…杨敬华…他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知道你们都不信…可…可是他明明就是真实存在过的。明明…我登录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他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端木熙单手捂住了眼睛，他甚至没有看神龙章轩的反应，肩膀慢慢垮了下来，不堪重负般的深深呼吸。原本是好端端风华绝代前途无量的人，可如今却仿佛孑然一身，溃散了他的整个小世界，平白隔离出一片真空，对人也对己。 

“我甚至觉得千年 是不是真的有抹掉人记忆的能力，但是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我又没有忘记…”端木熙咬着嘴唇，另一只手的手指按在桌面上，紧紧扣着桌角，像是在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来，似乎有几分徒劳的意味，因为他的声音分明在颤抖，隐隐带着湿气，仿佛被生生折断了翅膀的蜻蜓，一点点沉没进水里。“魔王降临…难道只有我记得吗…为什么……” 

神龙章轩有几分焦虑地看着他，回想着好友这段时间的状态，甚至萌生了打电话求医的想法。嘴唇张张合合，斟酌了半天言辞，力图让自己再婉转些：“阿熙…你…不是我说……” 

他望着端木熙黯淡的眼睛，原本十足的劝说底气突然一下子溃散开，变成了漫天灰沙，他怔愣了一会，低声道：“我也玩千年，可是阿熙，你说的这些…千年从来都没有开放过资料片啊。” 

“我知道。‘端木熙轻轻道。 

他回到游戏，再也打不开曾经通往魔王宫的裂隙。不惜自杀，也没能刷新在暗黑天幕的复活点。 

这个时候他才模糊的意识到，也许再也看不见黑衣黑翼的魔王守候在他身畔时那个温和的神情了。 

…也不，那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 

他甚至连杨敬华的一点踪迹，也寻找不到了。 

魔王悬赏令从未存在过，遍布大陆的魔物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击杀魔物掉落的装备自市场绝迹，仿佛生生被抹去了，留下了一片仓皇的空白。 

谁说是空白呢。 

在百般寻找无果之后，端木熙终于发现了端倪。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也过的如同一个梦，他在主城路边拦住人契而不舍的一遍遍询问，像是被误关在玻璃屋的麻雀，乱飞乱撞，他得到的只是迷惑，怀疑，看待智障的眼光，也就是他容貌上佳，偶尔还有人试图跟他解释，脾气暴躁的人也只是骂一句神经病。 

人流湍急流向未来，唯有他站在原地，心慌如同被世界抛弃。 

他甚至去查了那些论坛上公开挑战魔王的团队，却发现他们分明是在另一场任务副本中失败死亡才掉了级别，与魔王全无相关。 

从未存在过。 

端木熙第一次感觉这么孤独。 

他甚至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人格分裂做了一个大梦。 

若非不正常的等级，也许他真的要如此怀疑自己。 

有那么一段时间，端木熙一直反复的，自虐一般的重复的打开关闭等级面板。他没有再练过级，只把自己保持在这个等级，仿佛只有一次次看到杨敬华带他练到的这个级别才有一点安全感，又仿佛是想看到这个等级也消失在风里如被侵蚀的流沙。 

就仿佛数学家被丢进了野人堆，无处可倾诉，满腔的热忱却无人能够理解。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记得魔王的人。 

独一无二的杨敬华。 

可是记忆如此不可靠，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慢慢的模糊记忆，慢慢的遗忘杨敬华。 

端木熙屏住呼吸，面无表情地感受着自己慢慢窒息，一直到眼前发黑才猛然放开，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像是从深潜之后浮起来探出了个脑袋，只有这样才知道自己确实存活着。 

“我没指望你相信。” 

端木熙没有说的是，他还在反复的做梦。 

破碎的画面犹如闪烁而过的鲜花，转瞬枯萎。 

冲天烈火，灼灼而起，最接近神明的脚下是黑暗的斗争，无休止的争吵与谩骂回荡，逐渐在烈火中止息。 

冒着余烟的火堆袅袅熄灭，于薄弱的天光中，他梦见银甲的青年风尘仆仆，呆愣着跪在地上，跪在十字架的废墟前，眼眶通红，全身颤抖，泪水一滴一滴，打湿了黑灰覆盖的地面。 

他梦见剑起圣殿，骑士反叛，血流成河，宝蓝色的披风浸泡染透成干涸的红。 

长夜如暮，孤立无援。 

黄粱一梦，大梦三生。 

他醒不来。 

【FIN】

番外

其他文章可见于  灵契总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