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熙/殊途同归】(十六)新任妖皇
身心俱疲。
端木熙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茶水已然半凉,却俨然压不住他心底的火气。静灵宗的少掌门单手揉了揉眉心,默念着清心诀,深深吐出一口气。
静灵宗维护天下阵运行,如同凡人王朝驻守边疆的将军,因此拥有崇高无上的地位,但正因为这崇高无上的地位,同时需要对其进行制衡。不然若静灵宗还有着至高权力,那么毫无疑问,它会成为无冕之王。
只是这份限制在万年前的出发点或许没错,时至今日却已经变了样,成为争权夺利的场合,乌烟瘴气。除了打压端木熙时十分整齐划一,其他时候都在斗。说到底这也是生物的本能,为自己谋求利益,端木熙没什么好说的,可但凡一想妖族,对比就足以让人感到头疼了。
——更何况,涉及天下阵的抗敌能力,这是争权夺利打压他的时候吗!
端木熙又喝了一口茶,蹙着眉放下茶杯,君山银毫的茶叶在茶液中上下浮沉,卷出细小的旋涡。
偏偏涉及杨敬华,有的事情他说不出也不能说。
但天下阵是人族的屏障啊,唯一的屏障也是最后的屏障,倘若天下阵存在能被妖族掌控的漏洞,族群一溃千里,大家谁都不会开心才对。
不由得端木熙不心生怀疑。
这个时候,妖族也在开会。
姑且叫它开会吧。不同于人族多宗派并立,妖族虽然族群更多,但核心服从于王庭,尊崇妖皇。如果妖皇尚在,那自然没有任何异议的。
可是妖皇不在。
从天空上看,像是泾渭分明的太极图,一线之隔分开了冰原和森林,仿佛神灵一刀落下,把两个互不相干的地域生硬的粘连在了一起。
白发白袍的男子慵懒的靠在巨大的毛皮上,厚厚的银毛簇拥在他身侧,隔绝了冰原恐怖的寒冷,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又流动到他依靠着的墨色皮毛上,镀成一层霜花般的银色清辉。
他安静的听着踩在界线外森林里吵吵闹闹的各族族长们,轻巧的扫了一眼,从飞禽到走兽,都是实力强大的妖族大类,但他似乎面对的根本不是妖族联名对他这位代名“摄政”者的质疑,而是与他无关的生活琐事。
“说完了?”不仅如此,他十分淡定,从容优雅。
神经粗壮的洞狮还没想那么多,傻乎乎跟着点了点头,盖云玄鹤则是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头,张了张喙又停下,神情踌躇,赤岭虎嗷呜叫了一声,伸出爪子按在地面上,半带焦躁,显然端木落月余威尚在,但更多的妖族起伏不定,蠢蠢欲动。
不,尽管如此,却也没有任何一个妖族跨入冰原——妖皇长眠的地方。
端木落月弯了弯嘴唇,幽紫色的眼瞳沉沉,看不出情绪,那既不是生气,也不是退缩。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依靠着的巨大“毛皮”。
于是墨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一只狼脑袋偏转过来,舒展爪子,锋利的爪刃在冰壁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他下巴压在自己的两只前爪上,尖尖的耳朵轻轻抖了抖,垂落的尾巴也竖起来摇了摇,扫落大片的冰雪,这个动作使他看起来像一只乖巧的小狗,但没有妖当真敢这么想的。
“妖皇陛下?!”
不知哪个妖族率先惊呼出声,震惊如潮水一般蔓延开了,连带着细小的窃窃私语,仿佛一窝蜜蜂嗡嗡汇聚在一起。
“不…不对,不是妖皇陛下…小殿下?!!”
巨狼看着他们,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利齿,在月光下闪烁出森冷的寒芒。这个时候妖族已经由惊转喜,无需商议,整齐划一的跪下来,欢呼声震天,树杈上的几片枯叶也被震落下来,飘飘荡荡晃到地上,早忘了他们今天围堵端木落月的最初目的是什么。
“恭喜小殿下!贺喜小殿下!”
“小殿下成年了!!”
“择个黄道吉日便能即位!”
“我们又有妖皇了!”
“你们倒是和人族学了不少东西啊,”端木落月袖袍掩着嘴唇,轻轻叹了声,“哪来那么多废话,都退下吧。”
有几个妖族下意识的起身,下一秒反应过来,连忙又跪回原地,偷偷去看杨敬华的反应,后者压根没反应,懒懒的趴成一块死毛皮,笼罩在月光里,墨色毛发上也泛起幽冷的银光,眼睛半闭不闭,只有尾巴有节奏的扫来扫去,证明他可能在思考什么,好一会才发现妖族没动都在等他的命令,尴尬的一僵,尾巴都顿了几秒:“……你们听落月哥命令。”
“是!”
过度兴奋的妖族们迅速退下了——大概这个消息马上就会传遍全妖族吧。
新任妖皇。
可杨敬华却并不感到多么高兴。
“落月哥,”他有些恹恹的说,“这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银月悬于天穹,光芒静谧,落在他身上,犹如披上了独一无二的华美战甲,银月如同万年之前从未改变,但掌控银月的王却已经改变,不复当年。
“……什么?”
端木落月侧了侧头,颇带疑惑。
“你不是想让我领悟什么……”杨敬华枕着自己的爪子,也不急着变成人形,而是侧脑袋想了想自己在端木熙那里看过的书,试探道“为人处世的道理?”
“……就你还为人处世。”端木落月嗤了声,扯了扯他一绺毛,恢复了那种冷淡的神态,“你想的倒挺深刻,不过吾只是被他们缠的烦,拿你去打他们的脸而已。”
杨敬华:“…………”
对不起打扰了。
他抬头看了会月亮,说不清自己是感伤还是什么,想起身变成人形,端木落月却突然抬手按住他。这个动作很轻,并不足以引人注目,但杨敬华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连忙止住了动作微微转头,“落月哥?”
“别动…”端木落月闭上眼,轻轻吐了口气,淡淡的白雾在空气中升腾起来,声音一点点轻下去,仿佛秋夜里一阵冰凉的冷风,他靠在杨敬华身上,神情是罕见的疲惫,“…让吾靠一会。”
杨敬华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几秒之后,他突然想到什么,小心的弯了尾巴,努力回忆着当年兄长的动作,轻轻转过来把尾巴盖在端木落月身上。后者没有拒绝他的这个动作,只是闭着眼睛,伸手慢慢摸了摸他的毛。
在一瞬间,掌握妖族长达万年的“摄政王”突然显得脆弱极了,像已经丢失了自己珍宝的孩子,强忍着悲伤,神情失落而寥漠。
杨敬华想,当年这个时候,他还是只小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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